第51章 去見他

柳凝在這沈府, 又待了快半個月。

這段日子裏,沈月容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比在衛府時更差, 幾乎到了起不來床的地步。

之前在衛府, 已經掏空了沈月容的底子,如今她父親去世, 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的病情,已到了藥石罔顧的地步, 就連宮中來的太醫也束手無措, 只能開些尋常的方子, 吊住她的一口氣。

這下連柳凝也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了。

其他事固然還有周旋的余地, 唯獨人命,不是她所能掌控的。

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只能日日祈禱,剩余的時間大多陪在沈月容身邊,眼看著她一點一點枯槁下去。

這樣的結果, 柳凝不是未曾預料過,其實從很久以前, 還在衛府的時候, 她就知道沈月容每天喝的那些藥, 只能勉強維持著現狀——卻留不住她。

藥石能治體疾, 卻醫不了心病。

沈月容遲早會走, 只是這一日比她所預想的, 來得還要快。

柳凝每日陪在沈月容身邊, 兩人交談的話語卻也寥寥無幾,沈月容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昏睡,偶爾清醒些, 也是昏昏沉沉,提不起說話的力道。

不過這日,她狀態比往日都好了些,甚至能借著婢女攙扶下床,對鏡理裝。

沈氏從前在衛府,一向也不怎麽打理自己,今日卻似是來了興致,著人將做姑娘時的舊衣翻出來,挑了一件海棠紅的石榴裙換上。

自打嫁入衛府後,她總是一身暗淡的青衣,如今換上了紅裙,薄施粉黛,即便依舊難掩病容,卻也襯得氣色好了許多。

柳凝看著她神采奕奕的臉龐,心裏卻泛開一絲酸澀。

她深知沈月容不是病愈,只是回光返照,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沈月容好像自己也清楚是怎麽回事,但也好像不怎麽在意,她拍了拍床沿,示意柳凝坐到她身邊來。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沈月容輕輕握住柳凝的手,“我怕是不行了……說起來,臨了不必瞧見衛家那些人,還有你陪著我,我已經心滿意足。”

柳凝睫毛顫了顫,低下頭,強笑道:“你別這樣說,按著大夫開的藥,好生養一段時日,說不定……”

“我的身子,我最清楚不過。”沈月容微弱地嘆息一聲,打斷了柳凝的話,“說起來,這些日子昏昏沉沉的,總是想起以前的事……此刻還有一項心願未了,你可以替我實現一下麽?”

柳凝點點頭。

只要她能做到,無論多難,她都願意去試一下。

然而沈月容提的事情卻很簡單:“我想拜托你為我做一幅畫,我說,你替我畫出來。”

柳凝微微詫異,但還是令素茵替自己取來紙筆,在一邊的桌案上鋪陳開來。

她研好墨,然後聽著沈月容縹緲的聲音慢慢散開。

“我想你幫我畫一個人,還有我。”她慢慢道,“我就是這身衣服……而他,當年大概是十六七歲的樣子,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他最愛穿寶藍色的騎裝,腰上掛著銀鉤玉帶,頭發只用錦帶簡簡單單地一紮;最愛的駿馬叫踏雲,是一匹通體全黑的烈馬。”

柳凝提著筆的手微頓,瞬間就反應過來她在說誰。

“那日我們兩家正商議親事,他嫌府裏悶,便帶我去了馬場,比試騎術。”沈月容輕輕道,“平日總是他贏得多些,可那日卻是我贏了,我們策馬跑進一片花林裏,周圍的海棠花開得正艷……我贏了比試,忍不住得意地挑釁他,他卻也不惱,只是用鞭子隨意勾了一朵海棠花下來,從馬上探身過來,戴在我鬢邊。”

“我忽然,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沈月容說著說著,忍不住回憶起了從前的事,她眼中流露出久違的光彩,但沒過多久,便又重新歸於寂滅。

“算了,別畫了。”她對著柳凝,苦笑一聲,“你沒見過他,光憑我幾句話就讓你畫出來,也太為難人了。”

其實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的很多細節,她也記得沒那麽清楚了。

時間真是可怕的東西。

沈月容靜靜地靠在床頭,放棄了想要柳凝為她作一幅畫的念頭,可卻還是能聽到筆尖擦過紙面的細細聲響,她有些訝異地看過去,發現柳凝仍坐在桌前,低著腦袋,專心對付著眼前的畫。

“你不必……”沈月容想再勸,可柳凝就在這時擱下筆,拿著墨跡還未幹透的畫,走到了她面前。

這樣短的時間,還來不及上色,只是用筆尖勾勒出了少年與少女的輪廓。

可是沈月容拿著畫紙的手,卻劇烈地顫抖起來。

那畫間男女只是黑白色,眉目神態卻鮮活,她輕輕撫摸著畫紙,神思透過紙面,那些情竇初開的往事,一下子就清晰地湧了上來。

“為……什麽。”沈月容看著柳凝,“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