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八章 平靜的絕望

任誰大半夜看見這張臉估計都要被嚇一跳。

但同樣的,慘白臉蛋的主人見到北川寺也被嚇了一跳,她身子本能地一抖,提著的東西也掉落在地上。

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女性——

……

女人的名字叫做七坂真綾,是住在附近尾高山區的住戶,這次過來是想在三木人偶廢棄工廠祭奠自己家人。

也只有當地的居民才知道這條通往三木人偶廢棄工廠的小路,所以她才能繞開那些因為直播聚集在此處的人。

“我的父親,以前就是三木人偶廢棄工廠失蹤的工人之一……”七坂真綾一邊點燃長香,一邊對身邊的北川寺解釋道。

“母親在父親失蹤後,含辛茹苦地將我和弟弟拉扯大,那真是一段難熬的歲月。”

她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回憶的色彩,聲音在夜風之下也有些縹緲。

“本就沒什麽文化的母親,每天都要下田躬耕……咳咳咳……”

七坂真綾突然劇烈地咳嗽兩聲,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後,她語氣之中透著一股濃重的無助。

“本來生活的一切都已經走上正軌,時間也已經撫平了人偶工廠帶來的傷痕……”

“但是我弟弟鳴……給我留下了一封信,一個人又來到三木人偶工廠。他在信上告訴我,他覺得父親失蹤的事情絕對有古怪,肯定與三木人偶工廠有關……”

七坂真綾的眼神中浮現出一抹黯然:

“鳴在那之後也失蹤在三木人偶工廠中,早年因為操勞過度,晚年又經受如此打擊,母親也因此病故……”

“這是一個不讓人愉快的故事。”

一直默不作聲的北川寺開口接道。

七坂真綾所說的話語,字字都帶著血色的無奈。

“我現在重新搬到老家住下來,希望能守候著這片廢墟。”

七坂真綾表情肅穆,有些想笑,但笑不出來:

“在這片廢墟底下,埋葬著我兩個親人。”

她說話的態度很輕,語句聽起來也很淡,但其中那沉甸甸的分量卻讓北川寺禁不住擡起頭。

北川寺覺得,面對這樣一個女人,應該把一切真相對她坦白。

她有知道自己家人去處的資格。

但七坂真綾似乎察覺到了北川寺的想法,她搖了搖頭:

“昔日的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

平淡的話語中蓄積著說不出的絕望。

是的,都已經不重要了。

事到如今,已經不在意真相與否了。

悠悠歲月如漫漫長河,將一顆心打磨,沉澱,這亦是一種無聲的絕望。

就算知道真相又能怎麽樣呢?

往日的一切都已隨風蕩去,空洞的人偶廢棄工廠,今日也依舊有許多遊客往來,絡繹不絕。

布滿血色殘酷的真相,就隨著人偶車間的徹底消失,而劃上句號。

北川寺不發一語地看著七坂真綾細心的、一點一點地將便利袋裏面的橘子重疊在一起,接著,她又從一邊的小提包裏面取出一支又一支的慘白的紙花。

“鳴他說過,最喜歡看見我心靈手巧的一面……所以我從來沒有買過真花……”

七坂真綾沒有哭,也沒有鬧,她四肢癱軟地看著人偶工廠,以異常平淡的語氣說著。

她的雙瞳泛著空洞,一個人靜靜地望著。

“鳴……爸爸……母親……”

我好想見你們一面……

好想好想……再看看你們。

淚珠,不知不覺中從眼眶邊緣浮現,連成珍珠一樣的線串。

北川寺不說話。

從頭到尾就不需要他說話。

在他的視線中,早就有兩盞晶瑩的魂火停在七坂真綾的面前。

它們幽幽地散發著詭秘瑰麗色彩,閃爍著的點點魂屑,仿佛在留念,又似乎在安慰七坂真綾。

在那兩盞魂火中,北川寺好似看見了一個穿著清爽的年輕人與戴著工人帽的青年壯漢……

他們面色慘白,看著七坂真綾,眼眶邊掛著烏黑的淚珠。

但這一切都是無法被看見的。

七坂真綾是生者,他們是亡者,沒有北川寺能力的人,是無法看見的。

七坂真綾捂住嘴,無聲地哭泣著。

一個人待在這個世界上真的好寂寞……

我好痛苦……媽媽……

鳴……姐姐好想你。

淚眼朦朧之中,七坂真綾似乎又看見了當年的景象。

她與弟弟在田埂間玩鬧,回到家捏著耳朵被母親訓斥,而爸爸則在另一邊,端著一杯清酒笑著打圓場——

待到七坂真綾將祭祀用的東西全部都擺好後。

她態度虔誠地雙手合什,身子微微顫抖,她慘白的嘴唇邊裏面念叨著一些詞句,時不時地摻雜著幾聲劇烈的咳嗽聲。

她的手帕之中帶著血絲。

但即使是這樣,她還是如同朝聖一般,跪坐在地上,將詞句給全部念完。

北川寺聽過去無非也是祈福親人在天堂活得更好的零星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