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有三悔

有些場景深埋在記憶裏, 並非是時間能抹得掉的。

饒是時隔數十年,雲姑還是覺得記憶猶新,至今時今日再回想起當時的那一幕, 猶能清楚記得那梅娘吞下鴆酒的含淚模樣, 淒婉又決絕。

“其實當年梅娘是有選擇的,公主與她說, 只要她肯落了胎, 自請下堂,再遠走他方日後不再出現在您的面前,就可留她一條性命。” 雲姑看向聖上,“可是她拒絕了。”

“她說,她相公吃齋求佛了數載方盼來了這孩子, 她不忍舍棄, 若留不下他,倒不如一道去了, 求著下輩子再做母子。”

聖上臉膛上的肌肉不可抑制的抽搐, 死寂的金鑾殿裏響起他漸重的呼吸聲。

“她既做了選擇,公主也只能成全了她。最後問她可還有何心願未成,她想了好一會方含淚道, 若是可以, 就請幫她傳個話給她相公。”

飄渺空曠的大殿愈發寂了,連呼吸聲都滯了住, 死寂無音。

雲姑的聲音徐徐響起:“她說,她不怨您。她知您胸中抱負,曉您迫不得已,也懂您萬般艱難,今時今日她這境地, 是誰也不想的,那是造化弄人,當真怨不得您。可雖說不怨,她內心卻是難受的,她說她悔,悔有三,一悔教她夫婿覓封侯,二悔求得觀音來送子,三悔……”頓了瞬,方道: “三悔采那山花別交領。”

話音剛落,王壽猛地驚呼:“聖上!”

卻原來是那聖上竟沒站穩,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

雲姑猶似未見,繼續開口道:“梅娘飲下鴆酒前的最後一句,是祝願您日後能一嘗所願,成就豐功偉業,自此權勢滔天,富貴無邊。”

聖上又似被刀劈開了胸膛,痛的他虎目含淚。

“梅娘啊!”

時隔二十多年,他終於將深埋胸口的那人名字,再次喊出了口。那個他此生愧欠最多的人,那個他做夢都想見卻不敢見的人。

“當年公主是怕梅娘的遺言會讓您心灰意冷絕了仕途,這方沒將這番話傳給您。當日公主也說,梅娘是個難得的好女子,若不是擋了路,她也不願做的這般絕。”

當日梅娘被鴆殺後,七竅流血,淒慘無比。皇室自不可能由著她這被鴆殺的模樣讓人瞧見,遂將她屍身懸梁,對外宣稱是自縊。公主也憐她幾分,懸梁前讓人給她凈面換衣,讓其離去的體面些。

當雲姑將這些話都娓娓道來時,這一刻,聖上怒目暴睜,他雙手發抖起來,全身的骨骼都在抽搐。

他幾乎就要壓制不住的問出如太子同樣的質問——她礙著江山社稷什麽?她做錯了什麽?如何就容不下她!

到底沒有將這些話吐出口,可他卻是老淚縱橫,捶胸恨聲:“我悔啊,悔啊!”

聖上悔的什麽,其他人無從得知。

接下來的幾日,聖上罷朝了,從宮裏頭隱約透出些消息,道是聖上病倒了。

聖上素日雖看著健朗,可畢竟年歲已高,這突然一病,朝中一些大臣心中不免惶惶起來。

京中的局勢肉眼可見的變得波譎雲詭。

陳王黨派私底下攢作一團,東奔西走,王家與余家來往頻繁,暗下動作不斷,又另有那京中的吳家,開始悄悄收拾細軟,暗下備好馬車,類此種種,不一而足。

太子府上卻又反常的平靜下來。

太子這種靜觀其變的態度無疑令人心慌,他們不是不知太子在京中經營這麽多年,勢力雄厚不說,還有許多沒亮出來的底牌。他們也不想對上太子,可關鍵是如今不是他們想退就能退的,即便他們俯首求饒,太子可就能饒過他們?

尤其是王家與余家,在陳王倒台,聖上病倒後,就如天塌了般。太子之前殺意凜凜的話還猶言在耳,他們要放棄抵抗了,那就不是坐以待斃?倒還不如趁京中混亂之際,一不做二不休,如那昔日的聖上般,舉家搏出條富貴通道來。即便不能成,也能趁亂逃出京城,指不定就能逃出生天。

他們兩家是這般想的,也是這般做的,可太子的耳目遍布京中,之前早已進行了部署,早早的就張開了大網等著他們自投羅網。不等他們夜半三分帶領部下沖破了第三道宮門,埋伏在周圍的禁衛軍就沖殺了上來。

這一夜京城並不平靜,紫禁城殺聲震耳,火光沖天。

待天亮時,宮裏敲鐘,眾臣倉皇上朝。

太子立在金鑾殿象征帝王權威的白玉高階上,戴東珠冠冕,著五爪團龍儲君朱袍,面朝群臣而立。眼眸沉沉的掃過殿下眾人,他強勢宣聲:“聖上病體沉疴臥榻不起,孤為儲君,理當監國。自今日起,由孤來主持朝議,爾等卯正上朝,不得有異。”

朝臣無不心頭狂跳,無聖旨宣讀,也無聖上口諭,太子就這般堂而皇之的上朝宣聲,可是這天要變了?

縱心裏如何思量狐疑,可今時今日,卻無一人敢當太子面提出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