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交鋒

鴇母一路卑躬屈己的領著人上了樓, 內心猶不敢相信,當朝太子殿下竟真的貴步幸臨賤地。

在推開那雕花木門的時候,她雙手甚至都抑制不住的發顫, 濃艷的面容上盡是壓制不住的激動之色。

晉滁踏進香閣後, 雕花木門就從外頭輕輕闔上,兩隊親兵肅穆而立守在房門兩側, 嚴禁任何人朝此處靠近半步。

鴇母也忙識趣的走遠了些, 卻也不敢就此沒了影,只在那三樓的木梯上候著,只待那太子爺有何吩咐,她能第一時間迎上前去聽令。

房間裏的麝香余香裊繞,旖旎醉人。

晉滁擡手撥開淙淙作響的珠簾, 跨步進了內間, 掀眸環顧一掃,便將眸光定在了那繡床上木然而坐的人身上。

繡羅襦, 慵妝髻, 冰肌瑩,花柳姿。側坐在半垂的輕羅軟帳中,姣好的面容不含一絲情緒, 半垂眸朝繡床裏側盯著, 未曾朝他的方向瞥過半眼,冰冷的好似那木雕美人。

一別經年, 她好似還是印象中那模樣,卻又好似多了些旁的韻味。

他的眸光在那不同往昔青澀稚嫩時候的清麗眉眼,及那綽約腰身上流連些許,而後擡步走到離繡床不遠處的畫桌前撩袍坐下,兀自擡盞斟酒, 飲下。

靜謐的室裏,一人側坐,一人飲酒,兩相無言。

不似故人,更似陌路。

待半壺酒下肚,晉滁沉沉目光落向帳內之人,毫不留情的令道:“過來。可還在自持身份,忘了身為樂妓的本分。”

磁性的嗓音亦如多年前般低醇入耳,只是語音裏少了昔年的柔軟與多情,唯剩態度冰冷的涼薄與淡漠。

林苑恨極了他,又如何肯理會他半分。

晉滁冷笑:“可還當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禦史夫人?不過一妓爾,又有何身份可自持為重。”

林苑只恍似未聞,眸光動都未曾動過半瞬。

香閣裏,四角平紗燈氤氳著迷離的光暈,映照著紅羅紗帳中的身影綽約醉人,宛若他曾經顛倒胡夢裏的一幕。可晉滁卻知道,那看似溫柔安靜側坐的人,面龐是冰的,眼神也是涼的,完全不似他醉夢裏的柔軟婉約,多情似水,卻只剩抗拒與嫌惡。

他闔下眸的瞬間,手裏酒壺略重的擱上桌面。

自袖口掏出一物直接扔在地上。堅硬的質地碰上地面,發出玉石相擊的清脆聲響。

“過來。”

林苑本不欲理會,可那叩擊音色耳熟的令她心慌,忍不住的就側眸以余光掃了眼,下一刻就刷的下變了臉色。

那落於他腳邊銀亮的精致小鐲子,正是昔年她親自給瑞哥訂做的銀鐲。

晉滁如願以償的見她煞時白了臉兒。

待見她細白的手指抓過那紅羅帳,驚慌失措的起身下地,蹣跚朝他的方向奔赴而來,他內心覺得痛快的同時,又似隱約有種難掩滋味夾雜在其中。

在她即將靠近拾取時,他拿鞭身抵住了她。

“怎麽不再裝聾作啞了。”

林苑被迫趔趄的止了步。看向他的眸光中,痛恨又驚惶。

“鴇母沒教你如何取悅男人?”他執鞭抵她肩,稍一用力,就將她趔趄的推到了畫桌前:“去倒酒。”

林苑看了眼地上的銀鐲,強忍住心慌,從紅袖中伸出手來,手指緊抓過桌上的琉璃酒壺往空盞中倒去。

因倒的急,那酒汁就溢出杯盞外面些,洇濕了她的衣袖。

晉滁打她軟薄衣料下素白纖瘦的手腕上移開目光,轉向那酒汁滿滿的杯盞,無聲逼迫她飲下。

細白的手指在杯身上捏緊過一瞬。而後她擡起杯來,垂眸飲盡。

烈酒入喉,當即讓她悶聲嗆咳了數聲,單薄的身子宛若寒風中枯葉,瑟瑟發抖。

晉滁的眸光從她蒼白的臉龐上落下。而後掌心一松,鞭身就收了力道。

林苑當即慌張的搖晃著身子奔向那銀鐲,蹲身一把抓過撈在掌心,顫著手翻過焦灼查看內側小字。

三個名字從右至左排列,而非從左至右。

是右手鐲。

晉滁見她捧著銀鐲失魂落魄的癱坐於地,就沉眸移開了眼,轉而伸手撈過那酒壺,自斟自飲了起來。

林苑此刻只有劫後余生的慶幸。她的後背手心皆是濡濕的汗,沒人知道剛那一瞬間她是多麽惶恐,唯恐見到的是名字排列是從左至右。

“猶記昔年夫人為了上符家的花轎,是何等的剛毅決絕。如今落得這般結果,可還滿意當初的抉擇?”晉滁把玩著酒盞,狹長的眸中不見外露情緒:“孤當多好的如意郎君,卻是也未曾給你盤算半條後路。不過爾爾。”

林苑眼前一瞬間又晃過城破當日的慘景。

符家二子殉國,符家女眷殉節,符家奴仆殉主。

一日之間,家破人亡,整個符家只有白綾飄蕩,鮮血遍地,哀聲連連,滿目瘡痍。

林苑紅了眼圈,顫手指著他,一字一句咬牙恨聲:“興不義之師,伐無罪之地,害黎民百姓流離失所、橫屍遍野無數!你們父子方是千古罪人!就算我昔年如何抉擇,此時此刻此地,也容不得你一罪人過來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