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教坊司

永昌二十年十一月初二亥時, 叛軍攻入皇宮,至此意味著前朝廷徹底覆滅。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內,紫禁城裏進行了一撥大規模的清算。

願意歸順新朝廷的官員, 大多被放過一馬, 甚至其中有些官員可以繼續留任,不會被剝奪府上的權勢富貴。可亦有些寧死不從的剛烈臣子, 慘被殺戮, 闔府被抄家問罪,甚至被夷三族,九族。

還有些潛逃在外的罪臣及其家眷,則被逮的逮,殺的殺, 關的關。京城內外, 一片風聲鶴唳。

長平侯府是個例外。

作為符家的親家,本該被清算;可府上三奶奶楊氏與鎮南王妃同出一宗, 之前闔府又力保下了她, 長平侯府此舉這又無疑是有功。

新朝廷對長平侯府的態度也極為曖昧,既沒說清算,卻也沒說放過。

只派了數百黑甲兵圍住了長平侯府, 將闔府眾人圈禁其內, 任何人不得出入。

府上等人焦慮異常。楊氏頻頻托門外兵士朝宮裏遞貼子,希望能入宮探望王妃。

鎮南王妃及其幼子當日並未命喪城頭, 全賴朝中有投機官員,暗中指示守城副祭旗的時候刺偏了些。母子二人這方僥幸留得條性命來。

對於長平侯府楊氏的拜帖,鎮南王妃沒回應卻也沒駁回,對外只傳與幼子在宮中養傷,不便見客。

十二月初一, 是欽天監算出的良道吉日。

鎮南王登基,立國號為晉,改元建武,稱元年。

同年,立長子晉滁為皇太子。冊嫡妻楊氏為皇後,封幼子晉辰為陳王。

禦書房內,在與新任的太子定好功臣封賞的名單後,聖上晉遜突然擡頭問他:“皇後前日想向朕討個情,是為那長平侯府的。你如何看?”

晉滁當即稟道:“敕賞封罰,當以功過來定。兒臣以為,按朝廷章程來辦即可。”

“說的也是。”

接過大總管王壽遞來的解渴溫茶,聖上大灌了口。

“對了,好像那罪臣符居敬的家眷可還在牢中?”

聖上似只是不經意的一問,晉滁卻也面無異色,只頷首應是。

“可還惦記?”聖上挑眉問:“似乎記得昔年你求之不得來著。”

“父皇也說是昔年了。”

聖上擡眼看他,鳳表龍姿,雙目如潭,一身團龍的皇太子絳羅紅袍,愈發襯的他俊朗無匹,貴氣逼人。偏那額上突兀的疤,那般醒目又刺眼,任抹了何等祛疤良藥都難以消除。

這般的恥辱不會輕易忘了罷。

“即便如此,那就不必留她了。去砍了罷。”

晉滁立於原地不動,只半闔眸道:“父皇既恨符居敬,又何必如他的意。”

聖上捋須頷首:“這倒也是。還是充入教坊司吧,想必那符賊泉下聞之,也能氣到生煙了。”

待太子離去,王壽躬身又給聖上續了杯溫茶,笑道:“老奴瞧著,太子殿下似是還多少惦記著呢。”

聖上灌口茶,道:“一婦人而已,由他。”

說著,又笑了聲:“王壽,你不懂,要朕當真砍了她,那太子才會永久的惦記著。”

一個男人長久惦記著一女人,要麽是沒弄到手,要麽就是沒弄夠。

推案起身,聖上朝外走去,邊走邊問王壽鳳陽公主的事。

王壽道:“鳳陽公主自也猜著了幾分當日真相,如今想必是恨毒了奴才了。”

“沒事,有朕在,她奈你不得。”聖上道:“若再鬧,那看來就是新選的駙馬不如意了,你去將那沒用的卵禍當她面宰了,想來能安分好一陣。”

王壽躬身應是。

晉滁踩著雙頭舄大步流星的往宮外走,上了馬車後,就直接令人往大理寺獄的方向去。

田喜知他心情不虞,一路上自是不敢吭聲。

自打攻入紫禁城以來,他們殿下每隔三五日必會去那大理寺獄一趟,而每每這時,殿下心情必然不佳,他們這些隨行伺候的自要謹言慎行,省的這档口惹了殿下眼了。

大理寺卿恭敬的將這太子殿下迎到了關押重犯的地牢中。

踩著雙頭舄,晉滁從高高的台階下來,不動聲色的走過地牢昏暗潮濕的通道,來到最裏面那褊狹陰森的牢房中。

他沒有讓人開鎖,只是隔著重重的柵欄,借著壁燈微弱的光,平靜的看向牢房裏的人。

裏面的人蓬頭垢面,身上頭上沾著稻草,此時毫無形象的癱坐在地上,懷裏還抱著一堆攏起的稻草輕搖著,時不時嬉笑或大哭兩聲,似是瘋了。

此時此刻那散發著腐黴的監牢裏,那懷抱著稻草嬉笑哭泣的瘋婦人,再也不見昔日的半分模樣。

“給她收拾幹凈,送去教坊司。”

說話這句,晉滁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建武二年的新春,是在改朝換代中度過的。

朝廷忙著論功行賞,封候拜將,百姓則忙著適應新潮新氣象,忙著唏噓京城那些一夕間覆滅的王公貴族,又忙著羨慕那些一夜間崛起的新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