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今上乃國夫人之子。

穆宴想到這些日子的事。

自從先前穆染來紫宸殿找他後, 他就再也沒見過對方。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其實他以前不是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

從他將那道帛書交給穆染起,他就一直處於驚惶之中。

因為他知道, 皇姐會願意留下來都是因為那道帛書,若是發現了真相, 只怕他努力的一切都會成為泡影。

這事原本他是一輩子都不打算讓穆染知道的。

可這幾月來,當他和穆染的關系愈發緩和, 對方帶他比先前的這麽些年都好了不知多少。

他有時也會暗自想, 是不是把真相告訴穆染好一些。

可這樣的念頭剛一冒出來, 便會被他迅速否定。

因為理智告訴他,這事絕不能讓她知道。

穆宴費盡心思瞞了這樣久, 卻沒想到對方會如此突然就知道了真相。

當穆染說出那句話時,他甚至連回復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在這事上, 確實是他騙了穆染。

那一次的見面, 兩人最終不歡而散。

穆染徑直離開了紫宸殿,走之前一句話都沒留下。

穆宴想留她, 想解釋, 可話到了嘴邊, 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歸根到底,對方說的沒錯。

他確實沒說真話。

所以只能看著穆染的背影一點點在眼前消失,而他卻無能為力。

那日之後,他再也沒像之前一樣, 夜裏去明安殿的寢殿,只能夜夜宿在自己的紫宸殿中, 又或者幹脆不休息。

原本他夜裏還會睡覺。

可每每停下手中的政事,躺在床榻之上時,他的腦中便是當初皇姐那冷漠的神色, 也眼底的冰冷。

他於是一再地失眠。

“你在我面前,永遠沒有一句真話。”

分明是冷淡而沒有情緒的言語,可每每想起,穆宴都感覺似是一把尖刀,狠狠紮在心中,那種疼痛一點點從心上傳至四肢百骸,讓他難受至極。

直到最近,他發現了個能讓自己稍稍好過一些的法子。

便是沒日沒夜地理政。

他將那些原本無關緊要遞上來問安的折子都叫人一道送入了紫宸殿,然後自己每一道都會親自過目。

白日又會宣朝臣入紫宸殿議政,一談便是大半日。

及至夜間,朝臣到了離宮的時辰,他叫人出去了,自己卻還在繼續。

有時第二日要臨朝聽政他也不休息。

而是在禦案之前待上整夜。

因為他發現,唯有忙碌才能讓自己稍稍忘記那腦中一直回想的事。

才能讓他不這麽難受。

可這畢竟不是治本的法子。

如今社稷安定,天下富足,他也不是真就事忙到要日夜不眠。

有時候也總會有靜下來的時候。

每當這時,那種難受的感覺入跗骨之蛆一般牢牢揪著他,無孔不入。

他完全忘不掉。

於是他為了讓自己好過些,他便只能愈發不休息。

及至這幾日,他幾乎是不眠不休,連著有兩三日了。

雖面上看上去還瞧不出什麽,不過是起色有些不好罷了。

可內裏已經逐漸遭不住起來。

因為他除了不眠不休外,連膳食都極少用。

尚食局那邊做好的菜肴時常是熱了又熱,一直到無法再熱時,只能丟掉。

而穆宴卻幾乎不傳膳。

他不是不餓,只是不想吃罷了。

因為用膳時便不能處理政務,便會被動地閑下來,而一閑下來,他腦中便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他想刻意以往的事。

所以為了不讓自己想起,他便只能盡量減少用膳的次數。

可他也不是鐵打的,也是活生生的人。

在幾乎不進食的情況下一直不眠不休地理政,他自己覺得沒什麽,不過是身體難受,但跟在身邊的人卻看不下去。

尤其是陸斌。

這麽些年了,他還從未見過陛下如此。

雖然並不清楚陛下同長公主之間究竟發生了何事,可他卻能猜出來,這其中的緣由定然是同長公主有關。

他曾想過自己去明安殿,將陛下眼下的情況告知長公主,叫對方來勸勸。

可這樣的想法剛冒出來沒多久,正要付諸行動時,便聽得陛下說了句:“禦前任何人,無詔不得去明安殿。”

這一句話便將陸斌的打算堵了回去。

他於是只能靠自己勸。

可他又如何勸得動?

勸了這麽些日子,陛下不僅不聽,反而愈發嚴重了。

譬如今日,對方除了用了一小碗參湯外,竟一口膳食都未動過。更不必提眼下已近深夜,陛下卻還在批折子了,絲毫沒有要休息的打算。

陸斌眼見無法,便只能壯著膽子提了句長公主。

結果果真見前方的陛下頓了頓。

良久後才開口說了句:“明日你親自去一趟明安殿,就說……朕有事同長公主說。”

陸斌聞言忙應了句,心中想著明日一早便趕早去,誰知一念未完,便聽得前方的陛下又道:“算了,不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