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物換一物,皇姐拿什麽來換……

其實這麽多年了,母親在穆染心中的影子已經不是很清晰了。

母親離世時她才六歲,從那時到現在已經十數載。

她印象中,自己這個母親性子軟和,就連說話時都輕言細語。雖是宜春院出身,可除了一張臉生得有幾分媚態外,整個人再無半點同戲子沾邊的地方。

除此外也慣會忍耐,那些隨身伺候的宮娥們眼見她不得寵,便各個做事不上心,時常敷衍了事。更有甚者,因嫌跟著這麽個低階禦女比不上旁人,偶爾間也會暗諷幾句。

這要是換了旁的嬪妃,定是容不得這樣的行為。

可杜禦女不一樣。

她知道自己身份微賤,那種從心底湧出的自卑讓她不敢同任何人爭辯,只能默默忍受。

但這一切都有前提。

只要不涉及到自己的女兒,她就都能退讓,可一旦牽扯到穆染,身為母親的本能就讓她會不顧一切地維護對方。

因為這樣,在宮人心中一直畏畏縮縮的杜娘子還生了怒。

當時的事情,穆染已經記不太清,她只知道,從來都忍讓沉默的母親那是第一回 生氣。

冷僻的殿宇中原本就沒什麽拿得出手的物件,可她那時還氣得砸了炕幾上的白瓷對瓶,接著罰了唯一一個在院中灑掃的宮娥。

只因為那宮娥說了句穆染這個冷漠的性子一點不似先帝所出。

那宮娥實在年紀不大,再加上眼見一同入宮的小姐妹各個都前程似錦,她心中便存了不忿。

說出這大逆不道之言時,正好穆染從她身邊經過,不小心將她已經掃好堆積在一塊的落葉踩亂,這宮娥見了,心中不忿同不滿一並爆發,這才未多想地脫口而出。

——恰好被出來找女兒的杜禦女聽見。

也不知是因著這話實在太過大逆不道,還是其他,素來性子柔軟得甚至有些懦弱的杜禦女下了狠心責罰。

那宮娥在蕭瑟的秋風中跪了一天一夜。

那天夜裏,杜禦女抱著自己女兒,聲音輕柔卻堅定地跟穆染說:“染染,那些下人說的你都不要聽,他們不過是胡亂嚼舌根罷了。”

彼時的穆染年幼,雖然性子冷淡了些,但很是聽自己母親的話,因而聞言只是點了點頭。

“母親,我今天聽見那個人說的了,她說自己最大的心願就是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伺候別人。”穆染說著,微微擡頭,瑩白稚嫩的面容看向自己的母親,“母親有什麽心願嗎?”

她雖年紀小,但也會在心中想著,若是母親有什麽心願,以後一定要想辦法替母親完成。

抱著她的杜禦女並未即刻回復 ,她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女兒,半晌後忽然道:“母親最大的心願,就是你父皇能把我從這裏接出去,冊封高位。”

她說這話時聲音不同於平日的柔軟,反而帶著強烈的渴望。

“妃位也好,婕妤也罷,便是一個正四品貴嬪,也好過如今這般……”她最後的幾個字聲音極輕,輕得幾乎聽不見,可被緊緊抱在懷中的穆染卻知道她後面的話。

那是她的肺腑之言,也是一直不敢訴諸於人前心底最深的渴望。

年幼的穆染回抱住自己的母親,將對方的話記在心中。

那時的她,並不明白為何同為皇嗣,她卻絲毫不受重視,有時過得連奚官局的賤籍都不如。

被穆宴救下後,她也不是沒見過自己的父皇,可她能感覺得到,對方並不喜歡她,每每見了她都只是淡淡。

穆染知道,若非因著穆宴這層關系,她也許這輩子都見不到自己的父皇。

曾經的穆染以為是因為天災。

因為闔宮都在說,她的出世導致南邊大旱,故而陛下對她十分不喜,就連她的母親都是這樣同她說的。

可如今她才知道,原來不是真的。

她的父皇,不是因為大旱才疏遠厭惡她,而是因為……

穆染看著那道在殿外燭火印照下的帛書,看著上面的文字,清晰展現的一切。

原來,她不是皇室血脈。

所以,先帝才那樣厭惡她,對她的生死不聞不問。

而她的母親當初之所以那樣生怒,第一次罰了宮人,不是因為那宮娥胡言亂語,而是因為對方恰好在無意間說中了真相。

穆染不知道先帝當初是怎樣想的。

但只怕對方是完全不想見到她。

所以才會想著將她嫁出去,在旁的公主還未招婿之前。

也許是穆染最後沒能嫁出去,先帝便愈發不喜,思及她的身世,最終決定除去她。

那道帛書,在穆宴沒來明安殿前,穆染已經看了不知多少回。

她試圖從上面找出作假抑或是偽造的痕跡,可最終沒能找到。

似乎真的同穆宴所言一樣,這帛書是先帝臨終前叫人草擬。

上面的字跡乃至帛書的質感都有些時日了,絕不是短時間內能偽造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