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皇姐在等朕嗎?”

明安殿位於紫宸殿和明義殿之間,雖建造氣勢上沒有明義殿那樣恢宏,可也是一處不可多得的殿宇。

當初原是沒有明安殿的。

大魏規矩,公主到了年紀後便要冊封分府,出宮居住。

然,世宗幼時,趙國長公主憫其孤弱,故親身撫養,二人關系極為親厚,及至世宗繼位,趙國長公主並未出宮建府,反而留在宮內。而為著體現兩者親厚,世宗在加封其為大長公主之外,又下旨叫人在兩殿之間修建了明安殿,以供大長公主居住。

世宗之後,再無公主有趙國大長公主那般待遇,這明安殿便也漸漸空置了起來。

雖無人居住,但因著離紫宸殿甚近,故而這麽些年來一直有專人灑掃整理,倒也不至於讓這處殿宇成了荒蕪的廢殿。

只是有些地方不免空曠蕭瑟了些。

及至今上下旨將此殿賜予瓊英長公主,六尚局方派了人前來仔仔細細打掃,再照著陛下意思將明安殿重新布置好。

時間雖趕,可不過一日,便也將一個數十年無人居住的殿宇收拾得嶄新一般。

陛下口諭原說的是明日可遷宮,可長公主回了安陽殿後第一句便是叫宮人收拾即刻遷宮。

安陽殿的宮娥內侍心中便是奇怪,也不敢隨意置喙長公主決定,皆恭敬應諾後便開始收拾。

及至夜幕落下,整個安陽殿的宮人已經同長公主一並遷至明安殿。

因著明安殿一切已經妥當,這回不過是帶了些飲食起居的細軟過去罷了,旁的用器一概都是明安殿嶄新的。

就連長公主慣用的雲花綾庫緞錦被都沒帶走。

千月記得當時自己在收拾錦被時,長公主看了一眼便道:“留著吧,這個不必帶過去。”

千月手下動作不由地一頓。

“可是……”她有些猶疑,“這不是殿下您最喜愛的一條錦被嗎?”

殿下同今上姐弟感情甚篤,自半載前陛下親自叫人送來了這雲花綾錦被後,殿下十日倒有五六日是蓋著的,因而千月不明白為何不帶走。

穆染看著對方手中華貴的錦被,似是想起什麽,眉心稍稍蹙起,眼中一絲厭惡劃過。

“明安殿自然有新的,這東西笨重,帶著無用。”

千月聞言只得照做。

是夜,已經遷了宮的穆染遣散了所有原本應在寢殿內守夜的宮娥,又下令說寢殿中不必點燈,留殿外的燈便是。

身邊伺候的人雖然不解,卻還是依令行事,熄了寢殿的燈後便盡數退至殿外,不再靠近。

收拾一新的寢殿靜謐空曠,不聞一點響動。因著未點燈,故而唯有殿外微弱的燭火透過厚重的門窗隱射進來,堪堪足夠一小塊地方視物,余處盡皆是黑暗。

穆染坐在紅木月洞架子床上,她雖卸去妝容,可身上衣物卻穿戴得齊整,綢緞般的烏發順著雙肩披散,垂落在身側,發尾落在身下的被單之上。

殿內昏暗,堪堪視物,她微擡著頭,視線向前,不知落在何處,放在雙膝上的掌心攥著那道帛書。

夜色漸濃,殿內燎爐的火燒得正旺,可寒氣卻似乎無孔不入,順著指尖一點點蔓延開來的寒意讓穆染似乎身子都僵了半邊。

她甚至分不清,冷究竟是因著這隆冬時節的寒氣,還是自己體內的寒意了。

殿外宮燈在朔風下被吹得搖晃,印照進來的燭火也顯得燭影憧憧,閃爍不定,寢殿內靜得只聽得見她自己的呼吸聲。

然而她知道,這種靜謐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打破。

她就這樣坐著,手中的帛書因著她的用勁隱隱被攥得有些變形,可她面上還是一樣的平靜,唇色因著寒冷有些微微泛白,雙眸卻顯得明亮,如黑夜寒星。

穆染這張臉生得好看極了。

雖然幼時因著生母出身卑賤連帶著她也不得先帝寵愛,可誰都不得不承認,她這副皮相是少有的絕色,遠勝於她生母杜禦女。

先帝膝下這麽些個皇女,無一個比得過她去。

也就是穆染本身還是帝女,便是不受寵,可究竟是皇嗣,那些下三等的賤籍也不敢做得過分,至多不過趁著無人知曉時打罵幾句,否則,照著她這副模樣,在這吃人的深宮中,早就被吞得渣都不剩了。

宮內多數人是沒見過杜禦女的,蓋因她身份實在低微,不過宜春院中一個戲子。先帝在宜春院宴請諸臣時一時喝多了酒,幸了這戲子,酒醒後便將人拋諸腦後。

若非後來聽得宜春院傳出有戲子懷了身孕且說是皇室骨肉,先帝只怕都想不起還有這麽回事了。

之後的事,簡單極了。

先帝並未過問此事,而是全權交由皇後處置。

那戲子便從宜春院中被帶了出來,封了個禦女的低階位份,及至杜禦女生產先帝也沒去瞧過一眼。

因著嬪妃眾多,故而膝下皇子皇女不少,穆染這個女兒的到來並沒有讓先帝產生特殊的感覺,巧的是,對方誕生那段時日,正好南邊遭逢大旱,糧食歉收,百姓日子難過,再加上旁的嬪妃挑唆,先帝便將這筆賬算到穆染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