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偵探社

理性認知死亡, 與感性接受死亡,是兩回事。

五條悟用了一晚上認識到死亡的事實,卻用了三年沒能真正承認某個人的死亡——

不去看, 不去想,不去回憶。

——只要不回頭,她就沒有死去。

為此, 他甚至沒有再去接觸能夠與她聯系的一切。

禪院家也好, 禪院甚爾也好, 那些曾經侍奉過的對象也好,藏匿於世界罅隙之間的神秘神明也好——

放棄了。

遺忘了。

少年在成長過程中放棄了很多不願松手的東西, 將自我淺薄脆弱的人性和童年詛咒般徘徊不散的執念一同抹殺, 留下一個咒術師眼中強大到完美無瑕的五條悟。

千年難遇的六眼應該如何活著?

自該高高在上, 不染凡塵俗欲,生來神性遠高於人性,一絲淺薄自我並不足以束縛他俯視人間遊離俗世之外的本質, 他活在世人眼中卻按著自己的意願活著, 像是懶懶散散活在人間的神。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五條悟按部就班的成長,活得過分囂張,像是所有人想象的天才模樣, 可是天才不能定義五條悟的內容, 雪發藍眼容貌俊美如神祇的青年內裏包裹的內容物就只是單純又復雜的“五條悟”而已,他不接受別人定義自己只接受自己定義他物。

為什麽可以做到?

因為是五條悟。

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是五條悟。

像是蠻不講理的神明, 自顧自的給無法理解的事情貫徹屬於自己的定義。

他在人間活得足夠倨傲張狂無拘無束, 從童年一路順風順水長大, 才能和容貌皆是天賜的頂點;像是其他人期待的那樣, 像是他自己曾經想象的那樣——可是五條悟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沒有人有膽子給出一個最終的定義。

——人類如此渺小,要如何去定義神的概念?

六眼日漸強大,居坐在咒靈的屍山血海之上,獨孤求敗高處不勝寒,位置高到聽不見人們在他背後留下竊竊私語種種揣測和思考,最後他們放棄了思考的權力和自由,將一切不講道理的結果用共同的定義來解讀——

因為是五條悟,所以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人類沒有膽量去揣測神明。

匍匐,敬畏,恐懼,信仰。

這是他們要做的。

但是總有人有膽子去掀翻神座,居於下首卻敢觸摸神靈,孤身一人立在浪潮之前掀起滔天巨浪,王也好,神也罷,在膽敢俯視王座擺弄神明的暴君面前都不足為懼——很久之後的五條悟才反應過來最初相遇的白鴻居高臨下按住自己的頭頂,起源並不是無知無畏孩子氣的一時興起、而是因為她本質就是那種人。

——那是起源的咒。

她的狂妄,引來幼小神明的窺視。

但是當時的五條悟太小,尚且不理解同時兼具暴君與賭徒兩種屬性的瘋子如果再被完美的理性包裹起來後的結合體究竟有多糟糕,他只是高高興興地把她捉到身邊,興致勃勃欣賞著這與家族人偶和腐朽老人截然不同的鮮活獵物。

最初的感情,無關愛慕,無關情愫,不過是剝離一切溫柔情感後最單純最直觀的欲。

你要留下,你要陪我。

少年捉住少女的手掌,捏著喉頸,對她溫溫低語。

然後他想,你要愛我。

你不要像凡人那樣愛我,要拿那份俯視人間君臨萬物的真實狂妄的野心來愛我。

只是神明淺薄懵懂的愛意並不足以拘束住飛躍天空與大海的鴻鳥,她的眼中始終有光,有的人生來便有立於頂點的本能,強行按住她的後頸也許能換來片刻俯首的虛假忠誠,但是馴服兇獸自身便要擁遠遠淩駕其上的實力和野心,彼時得五條悟尚未生出那般強烈的執念,於是他松開手,不去看她。

……那就飛吧。

少年被迫承認了某個殘酷的事實,選擇退後了一步。

他以為自己給出了正確的答案,結果是飛鳥折翼,魂印消亡。

——死。

……相當長的時間裏,五條悟的理性一度在崩裂的邊緣搖搖欲墜,好在只要說服自己沒有那麽在意就能維持最簡單的表象,入學咒術高專後接觸到一般咒術師的日常,交際,學習,工作,交友——他開始接觸不曾在五條家觸碰的故事,咒術高專的生活節奏很快,足矣打破他過往的生活習慣,將原本奢侈回憶的時間擠壓得一點不剩。

丟了一只不聽話的小鳥也沒什麽,能取代小鳥的東西那麽多,何必對童年一段沒有結果的回憶念念不忘。

忙著和新同學打架的五條悟,在空余的間隙裏咬牙切齒地詛咒著這麽多年始終不見蹤影的小鳥。

五條悟和同學夏油傑不過初識,打架時間卻已經占了相處時間的一多半,都是眼高於頂的天才少年,一個眼高於頂不曾掩飾自身驕狂,一個看似內斂溫吞驕矜傲慢卻也流於舉手投足之間,彼此之間都是同類相斥對對方看不順眼的抵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