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畫像

把靈魂印記印在皮膚上並不是多麽愉快的體驗。

灼燙, 疼痛,像是永遠不會痊愈的燙傷烙印,之所以從未以人身承受就是因為鮮少有人能夠忍受這種漫長到永無止境的痛苦, 好處是不會流血,不會撕裂, 只要掩蓋那燙金的痕跡沒有人會察覺到年輕的五條家主身上多了永不痊愈的傷痕。

五條悟的身邊已經很久沒有人侍奉了。

無下限的術式隔絕了他與外界的聯系, 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雪發藍眼的神子隨著日益熟練強大的術式, 姿態愈發趨於回歸人們對他最初的想象——高傲如凜冬寒月懸掛於天穹之上,冰冷,孤獨,高高在上,不可觸碰。

童年時代的活潑氣質在漸漸消退, 隨著少年年歲漸長體型抽條,最後就連自幼侍奉的侍女葵也不敢冒犯上前。

五條悟把手指搭在另一條胳膊的傷痕上, 高溫燒盡了他身上所有的溫度。

他周身體溫冷如霜雪不似凡間造物,只有此處的溫度高得異於常人。

異域的神明小心捧出來的靈魂並不是單純的契約, 那是某個人為他留下的庇護的劍刃, 其意不在守護, 而是毀滅,殺氣凜然無堅不摧,是以烙印肌膚之上的疼痛遠超尋常印記,少年將雪白發帶繞在手臂之上遮掩痕跡, 只在灼痛難忍的時候反射性地稍稍觸碰。

老實說那動作並不能緩解難受感, 明明手臂上的疼痛鮮明無比, 可當另一只手的指尖碰上印記, 手指卻像是觸碰到靈魂之主柔順的長發和細膩的臉頰肌膚, 於是少年又得以從疼痛中攫取些許虛假的安慰。

那人仍在,只是無法觸碰她真實的身體。

他在每月的信件中汲取極少的安全感,字裏行間都是某個人理性到殘酷的冷情——她不夠愛我,她可能快完記不住我,信上每個字流露出來的情感從來不是熱烈的歡喜和思念而是最鮮明的疏離;五條悟至今不懂為什麽會有人能把自己的感情分割的如此清晰,當她留在自己身邊的時候仿佛願意包容一切的錯誤和任性,當她轉頭離開的時候又冷漠的連一眼余光也不願意留下。

不願伸手迎接對方的從來不是五條悟,而是白鴻自己。

安全感在漸漸消失,而好在痛楚足夠真實。

靈魂印記消散的時機,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傍晚。

長久感受著灼燙溫度的手臂終於換來了久違的清涼解脫,但是因為疼痛太久,以至於連解脫的瞬間都有種恍惚的錯覺。

……亦或者,那根本算不上是解脫。

靈魂印記會消失的唯一原因,他不是不知道。

是以疼痛消失的那一刻,五條悟下意識地將手掌貼附在了手臂的內側,緩緩睜大了眼睛。

……誒?

他有些慌張地解下手腕上纏繞的早已有些發舊的發帶,手臂內側的皮膚光潔雪白幹幹凈凈,不要說是燙金色的印記,就連一點細微的傷口也瞧不見。

五條悟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又仔細地揉搓了一下。

……沒有。

什麽也沒有了。

皮膚上空空蕩蕩不曾留下一點痕跡,那些金色的創痕沒有任何預兆的直接消失,試探性撫摸的手指漸漸加大了力度,五條悟不信邪的反復揉搓自己的手臂,少年的頭腦此時一片空白,眼睛裏只有手臂上那片令人憎惡的空白,在這一刻裏,他沒有任何思考的能力,腦子裏反反復復只有一句話,一個疑問——

怎麽會呢?

明明之前還好好的,怎麽就突然沒了呢?

……是錯覺吧?

也許只是因為距離太遠,所以無法聯系……很快就會回來的……

她不會有事的。

她絕對不會有事的。

——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覺而已,鴻怎麽會死呢?

五條悟有些神經質的抓撓起自己的手臂,仿佛只需要用些力氣就能讓那些似乎只是潛藏在皮膚之下的印記重新展現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努力了多久,意志恍惚之間,熟悉又陌生的疼痛終於重新覆上了手臂,五條悟從這終於回歸的灼熱疼痛之中重新找到了久違的安心感,但是緊跟著他聽見侍女的尖叫和慌亂的腳步聲,吵吵嚷嚷,混亂不堪——

“家主大人,您這是做什麽——!”

侍女惶恐淒厲的慘叫幾乎要捅破耳朵的鼓膜,五條悟有些難以忍受地眨了眨眼,他下意識擡起手,卻覺指尖微涼,帶著黏膩溫熱的觸感,像是沾上了什麽陌生的液體。

少年眨了眨眼,視線重新恢復清晰,他盯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啊,那是我的血。

肌肉猩紅,血色黏膩,猙獰綻開的皮肉之下不見屬於靈魂的奪目金色。

精通反轉術式的術師們慌慌張張的湊上來治好了年輕家主的手臂,剛剛治好還未來得及松口氣,卻見少年推開所有人,撐著地面站起身來就要走,“家主大人您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