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一更) “我到底算是什麽……

一雙蒼白的手, 將雪般濃燦的花朵一點點揉皺,捏碎。

汁液順著他溫涼的指腹一點點流淌到輪廓銳利的手腕。他垂眸,以幹凈的白絹擦拭幹凈手腕上的痕跡。

月色下, 他銀白的眼睫一閃, 隨後又是幽幽擡起,此時, 他身上的錦緞裁剪合體,雪白衣料上金色雲紋舒展。正是那日擺放在房間裏的衣裳。

手腕上的紅線, 順著肌骨的線條攀爬而出, 在月光下肆意盤桓。他一寸寸撫過那根紅線。

他一直望著那扇窗。

窗是緊閉的, 因為夜晚的寒涼。

他想起這幾日, 蘇小花一次次敲響這扇窗,隨後她會掀開窗戶, 對著蘇小花笑。

就像是——

以前無數次對著他笑一樣。

夜色中,兩點冷金色的螢光,一眨不眨, 不知在想什麽,在杏花樹下, 他久久佇立著。

晚風吹過, 花影簌簌, 片片墜落在他衣衫上。他沉默的雕塑回魂似的, 踏出一步。

第四天。

距離那夜醉酒, 已經過了四天, 她沒有絲毫解釋的意思。

就像這期間的一百年一樣。

沒有答復, 不見蹤跡。

他固執地沒有治療手上那個血泡,這明顯的瑕疵停留在他的手背上——他要讓她看見。

和當年初次從戰場回來,留下那道擦傷的初衷完全不同。

他已經不再是那樣好打發的少年人。

青年像是一棵沉默的樹, 推開了房門。

傾瀉的月光照在床榻之上,床榻上是一個小小的山包。

身為雪豹,夜視超常,他不需點燈,只是轉身,把門掩上,隨後走到了她的床前。

她一如既往地毫無戒心。

但是這在他眼裏已經換了另外一種解釋——並非沒有感受到危險的靠近,而是因為,她太強了。

因為太強,所以毫無戒心。

他站在床頭,於一片黑暗之中注視著那個小山包。

他蹙了蹙眉,沒有看到她的臉在哪裏,俯下身,掀開被角,這才看見,一個毛茸茸的發頂。

又是一瞬間擊中靈魂般的疼痛和震顫。

她細密的眼睫乖巧地搭在下眼瞼,呼吸淺淺,雙臂抱膝,將半張臉埋進了膝蓋之中,因此成了小小的一團。

為什麽要這樣?

他明明是要來找她算賬的——

露出膝蓋的部分只有一雙緊閉的眼睛。

這麽睡怎麽會覺得舒服。

他小心翼翼的將被角挪了挪,盡量不吵醒她的同時,為她通風。

他凝望著她的臉。

還是明天吧。他蹙眉咬唇。

這樣鮮活的糾結在這一張冷艷的臉上,竟然有幾分好笑。

他想,就明天吧。

她和他作息時間不一樣的,雪豹習慣了晝伏夜出,她不是。

可是,為什麽這麽睡呢?

以前,他半夜醒來時,會看見懷裏一張帶著淺淺微笑的睡顏,她柔軟的身體和他無限貼近,嚴絲合縫,溫暖恬靜。

是因為冷嗎。蘇不遮想到。

雖然現在是初春,但是她是很怕冷的吧。

明天得讓人送點炭來.......

等等。蘇不遮蹙了蹙眉。他明明是找她算賬的。

於是他伸手,觸碰到她的額頭。因為被蒙在被子裏所以格外滾燙的額頭和他冰冷的指尖相觸的瞬間,謝今爻皺眉,咕咕噥噥:“別弄我。”

蘇不遮下意識猛然收回了手指。

心中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不能吵醒她。

就像是以前無數個去狩獵的清晨夜間,他輕手輕腳從她身邊離去時一樣。

時光穿梭不斷,這些記憶,卻意外地深刻,如同磐石上的刻痕,無法變遷。

蘇不遮怔了怔,隨後自嘲地笑了笑。

長線般放遠的回憶,只要悄悄拉起一邊,便會剝落於水面,露出所有潛藏的暗礁河川。

他又是在做什麽呢?

這樣反復地沒有結果的試探,只會讓人更絕望,不是嗎?

簡直可悲。他為之尋找百年的答案,竟然是一場也許是蓄謀已久的欺騙。

他的個性並非天生偏執,卻因為百年前她的離去而變得頑固而偏激。

深碧的眼眸,落在她沉睡的容顏上,隨後,他隔著一層空氣,輕輕撫過她的臉。

似乎感知到這咫尺之遙的觸摸,謝今爻眼睫一顫,隨後迷蒙睜開雙眼。

那沒有實質的撫摸,停頓在了空氣之中。

但蘇不遮沒想到,她只是那樣安靜地看著他,像是某種安靜無害的野生小動物。

隨後她露出了個笑。

如同枯木逢春般,他的胸腔中心臟跳躍地弧度,可恥地雀躍起來。

二人都沒有說話。

謝今爻直起身來,蘇不遮收回了手。

一時復雜的心緒,讓他偏過頭去。

沒有想到,下一瞬,熟悉的溫度透過衣料,撞入他的胸懷。蘇不遮心頭一震,隨後下意識要推開她。

這是什麽意思?

他就這麽好打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