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嘆平生(4)

和百裏暉暫時達成合作後,晏危樓便在寒石城中住了下來。

他婉拒了百裏暉安排的宅子, 而是選擇住進了城中唯一一間客棧, 按他的說法——

“此處人煙盛,在下獨愛此鬧景。”

客棧二樓最好的天字號房中, 倚門而立的白衣人笑著如是說道。

他目光掠過下方喧囂的大堂, 如畫分明的眉目間透出幾分悠然愜意。

親自將他送過來的齊悅微怔片刻, 心中自然不信他這番話。

在她看來,這不過只是個借口而已。多半是這位逍遙樓主仍信不過他們, 且客棧中南來北往、消息靈通,一旦有事也方便離開,確實對他更為有利。只不過是吃穿用度上略差一些而已。

她也沒點破,反而恭敬離開:“那便委屈樓主了。樓主放心,用不了幾日便會有好消息傳來。”

齊悅口中所說的好消息指的便是百裏暉所應下的刺殺之事。雖說晏危樓不曾主動開口問那個長年累月指使殺手刺殺他的人是誰,但百裏暉仍是告訴了他。

“齊王妃麽……”

看了一眼那一襲遠去如煙的青色羅裳,倚在門邊的白衣人神色不變,只是一點一點合上了門, 他雙眸裏的笑意也一點一點變淡。

直至房門合上的最後, 隨著他倏然轉身, 那雙黑而沉、清而冷的烏黑雙瞳最後自合攏的門縫中消失。令那上樓而來的小二擡眼的瞬間下意識頓住了腳, 臉上閃過不自知的恐懼與茫然。

“居然是齊王妃。”

關上房門, 又重復著念了一遍, 晏危樓神情平靜至極, 不含絲毫多余情緒。

當年在這個世界蘇醒過來, 第一眼見到的三個人, 沈老與他相伴十載,齊王夫婦則只和他相處短短半個月。

而這其中,齊王威嚴冷漠,不苟言笑。倒是那位齊王妃溫柔慈愛,對他噓寒問暖得緊——正因此,晏危樓並未懷疑自己的身份,還真以為自己是魂穿到了失憶的齊王世子身上。

及至後來,身在盛京多年,幾乎每月都有刺客前去暗殺於他,若不是飛羽衛暗中相護,晏危樓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而前世的他修為低微,竟絲毫不曾察覺。若非此世重生,神魂強度大大提升,只怕他也不會發現這個秘密。

至於幕後行兇之人,晏危樓曾猜測過,可能是齊王,也可能是那位真正的齊王世子。唯獨不曾想過會是齊王妃。

齊王世子恨他鳩占鵲巢;齊王能以他這位“世子”一條命為借口名正言順反出大雍……但齊王妃,又有什麽理由殺他不可?若非晏危樓這個擋箭牌,她的親生兒子便要步上同他一樣的後塵,或許在齊王起兵之時便被大雍殺來祭旗了。

這實在不合乎邏輯。

心中思索著,晏危樓的手不知不覺握緊了桌上一只白瓷茶杯。

“……這世上,弱便是罪。所以被欺騙,被愚弄,被殘殺的,總是弱者。”杯中倒映出一雙極溫柔極動人的眸子,像是二月春風拂過湖水,蕩漾著醺人的漣漪,“若要恨,便該恨自己不夠強。”

他低低一笑,凝望著杯中倒影。

“這世間的殘酷法則,我不是早便明白了嗎?又何必探究什麽緣故……”

既然有人率先對他出手,殺了便是!難道還抱有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惦記著單方面的舊情,指望對方心有苦衷?

蕭無義殷鑒不遠,晏危樓自認還是比他要清醒一些的。

晏危樓這條命,可是在天淵裏苦苦忍耐二十年,又用神州百宗無數條命換來的,珍貴得很。誰若是想要,便要先奉上自己的命。

於是他平靜地坐在這裏,等待那位曾經名義上的母妃,齊王妃的死訊。

房間裏寂靜一片,窗外刮過陣陣冷風,一點冰涼的寒意落在晏危樓臉側,隨即化開,留下一點水漬。

他回過神來,擡眼一看。

天地茫茫一片,遠山近樹皆白。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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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下雪了!”

雲州郡城,泊陽城。齊王府。

大戰當前,齊王領軍在外,除卻消失在外的世子外,剩下的嫡次子也被一同帶到軍中鍛煉。整個王府由齊王妃掌管。

“好大的雪啊!”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花園中響起,幾個穿紅著綠的小丫鬟穿過長廊,指著院中越飛越厚的鵝毛大雪,驚呼起來。

一個冷著臉的大丫鬟過來,訓斥道:“一個個都在這裏躲懶,王府的規矩都不記得了?王妃那裏正缺人伺候著,還不快去!”

她語重心長地教誨道:“若是伺候好了王妃,自有你們的好處。”

被訓得蔫頭耷腦的丫鬟們個個老實下來,乖乖往齊王妃的院子去。只有兩個小丫鬟落在後面,猶在不甘心地小聲嘀咕著:

“王妃的院子有什麽好?那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子!世子那事傳來後,更是愈發愛折騰人了,兩月間便有三個小丫鬟被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