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姐姐在年前搬了家。新房子因為遠,郁青還沒去看。奶奶和媽媽去看過了,說雖然舊了些小了些,但供暖和采光都不錯,郁芬帶個孩子住在那兒,清凈又舒服。

養病的日子過得很平靜。郁青漸漸不再那麽嗜睡,能起來小範圍地活動。雖然活動量還是不大,僅僅是在院子裏遛遛彎兒而已。好在他現在上下樓,總算是不那麽喘了。

因為心裏安定,他現在做什麽都不慌不忙的。春節時潤生來家裏,他把自己考慮了很久的事和潤生講了:他打算離開廠裏,回學校去讀書,爭取畢業能留校做老師。

高校教師那會兒雖然受人尊敬,但年輕的教職工收入和福利待遇都不怎麽好,尤其是文科專業。他們在G大念書的時候,有時候夜晚路過校園後面的夜市,能看到生活拮據的年輕老師在那兒擺地攤做小生意。

潤生聽了他這個打算,眉頭便深深地皺了起來。

郁青很耐心地和他解釋,自己是慎重考慮了很久,才這樣決定的。兩個人的專業性質不一樣,潤生的職業道路如果中斷重走,代價比自己要大得多。而且因為潤生崗位特殊,如果辭職,要有三年脫密期不說,領導大概率也不會批準的——他在設計院裏現在已經是小團隊的核心之一了。但自己就不一樣了:翻譯這個專業,就業是相對比較靈活的。能留校當然最理想;留不下,畢業後去其他單位也不影響什麽。

總而言之,不管從哪方面看,如果有個人要離開,那個人只能是郁青。他半是認真半是玩笑道:“你看,事實也證明,我這個身體素質,好像不太適合強度過高的工作。你就當是我偷懶吧。”

潤生思索了半天,終於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事兒先等等再說吧。”

“什麽叫再說啊。”

“就是再等等看。”潤生用一種哄小孩的語氣道:“你先把身體養好,其他的不要想。”

郁青認真看著他:“怎麽了,是廠裏有什麽事麽?”

“倒也沒什麽大事。”潤生安慰道:“就是聽領導說,廠裏要重新整合資源,各部門人事方面會有調整。春節之後大概就有眉目了。可能把西廠區這邊的研究和技術人員往其他兩個廠區分流。我覺得這種時候,應該觀望一下,看看情況再做決定。”他笑了笑:“沒準兒我之後會被調到試飛院去呢。真要是那樣,你也不用折騰了。”

郁青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反正只要兩個人能互相理解,很多事現在也不著急了。

春節過完,潤生陪他去醫院復查,他的心臟功能差不多完全恢復了正常,除了二三尖瓣仍有輕微的返流外,已經看不出生過那麽嚴重的病了。醫生說能恢復成這樣相當不錯,鼓勵郁青開始適當進行溫和的運動,注意營養和睡眠,要是有時間,可以三個月後再來復查一次。可能到時候這些小問題也沒了。不過就算還有,也不用太擔心,郁青年輕,只要平時注意休息,問題不大。

整個復查過程裏,郁青很放松。倒是潤生啰嗦得都不像他了。最後醫生被問煩了,指著潤生說,你這個家屬真是太緊張了,這麽緊張,病人到時候沒事了,我看你要有病了……都講了沒事了嘛。

潤生這才安心了。

兩個人出了醫院,潤生一路上嘴角都是高高翹著的。天氣轉暖,風沒那麽冷了。他在人流稀少的小巷裏悄悄牽住了郁青的手。

生活平平淡淡,倒也踏踏實實。郁青聯系了老師和讀研的同學,打聽了一下考研的事。雖說廠裏那邊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麽樣,可是閑著也是閑著,看看復習資料,就當是充實自己了。

沒想到病假快結束的時候,大院兒裏開始隱隱有了令人不安的消息。先是說今年取消了福利分房,緊接著馬上又講要調整車間生產規劃。

到了三月初,郁青休完病假回去上班的時候,廠裏已經比他記憶裏冷清了許多。那會兒西廠區好幾個車間都停工了。

翻譯室也不像從前那麽忙碌而安靜了。好幾個工位空了下來,有年長的同事在百無聊賴地看報紙。大夥兒見他回來了,紛紛過來寒暄問候。問完了,又各自帶著一點兒憂心或者無奈的樣子,回自己的工位上去了。

主任不在,郁青主動問同事,有沒有什麽工作要做。同事在他對面喝茶,搖了搖頭。

於是郁青進廠這麽長時間,頭一回遇到了上班居然無事可做的境況。

關於為什麽廠裏一下子成了這樣,說什麽的都有。有說是飛機項目沒能通過驗收,導致廠裏資金出問題的;也有說是研發項目進展一直不順利,上面要取消項目,不給撥錢了;還有說是系統內部整改,或者領導班子起了糾紛的;最可怕的一個傳言是,176廠要倒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