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新生活就這麽開始了。

郁青和潤生很快在廠裏看到了好些熟悉的面孔——既有G大畢業同樣分配到這裏的校友,也有不少從小就熟識的廠子弟。這讓他們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融入了職工生活。

大學生初來乍到,不分崗位和專業,都要先下車間實習。因為有母校的金字招牌在,所以給G大的畢業生們領路的都是廠裏各車間各工段最好的師傅。

郁青雖說是廠子弟,但母親並不是一線車間的工人,所以第一次進車間,仍然有種開了眼界的感覺。

金屬板在手動加工下一點點成型,上百萬個零件逐步拼接,最後成為了能自由翺翔在藍天之上的鐵鳥。

直到離開總裝車間,那種震撼與感動還是深深地留在了郁青心裏,甚至讓他也由此生出了一種無法言說的驕傲——從今往後,他也能為之貢獻自己的一點點力量了。

翻譯在176廠雖然也隸屬於設計與技術部門,但從性質來說是個輔助類的工作,所以郁青在一線車間的實習期很短暫,只花了半個月就結束了——所裏和技術部都催著要人,要新來的小翻譯們趕緊回去接受培訓,準備工作了。今年有新項目上馬,他們引進了新的專利和生產線,等待翻譯的圖紙和資料據說在翻譯室已經堆成山了。

加上今年新來的六個大學生,翻譯室常駐譯員有三十九個,除此之外,廠裏還時不時從外地的相關單位借調專業人員來譯員上課。郁青他們初來乍到,天天都在上航空理論和軍械課,還要翻譯一些與當前項目無關的舊資料——這是帶他們的老翻譯布置下來的練習任務,目的是讓他們盡快熟悉專業內容。

辦公桌本來不小,被各種資料和工具書這麽一堆,人頓時好像被埋進去了一樣。舊資料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東西了,紙頁又黃又脆,大家翻起來時都小心翼翼的,唯恐力氣稍大一點兒會弄碎它們。

郁青在學校那會兒就開始協助老師做航空航天專業翻譯的工作,上手算是一群新人裏最快的。可即便如此,他那點兒有限的經驗仍然完全不夠用。有時候吭哧吭哧在書堆前忙活一天,也就能翻譯出來一頁紙。拿給老譯員審閱,上頭被紅筆圈改得鮮艷一片,這個也不對,那個也有問題,批注都是從沒聽說過的專業詞匯。

郁青從小到大,肯努力又成績好,少有遇上這種情況的時候,拿到批改後的翻譯稿,心裏多少有些沮喪。主任安慰他說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如今他們資料豐富,通訊也發達了,想當年剛建廠的時候,那才叫兩眼一摸黑,什麽都不知道——但這麽多年大家克服困難,慢慢也過來了,凡事總要有個過程,從工作中學習,從工作中成長,年輕人要有朝氣啊。末了又有些欣慰地拍了拍郁青的肩膀:大康知道你如今這麽出息,該是安心了。

郁青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主任掩飾般地推了一下眼鏡,轉身走了。郁青確信自己看到了他眼裏的濕意。

萬事開頭難。總之,剛進廠的時候,郁青確實過了幾個月的苦日子。

他這邊忙著學新東西,潤生那邊也是差不多。兩個人住在一起,想象裏天天關起門來膩歪的念頭早就被大堆資料無情地壓制了。

雙人宿舍,所有的家具都是兩對。一組靠墻,一組靠窗。剛住在一起時,潤生半真半假地對郁青哼唧,想把兩張單人床並在一起,都推到靠窗那邊去。郁青很理性地否決了這個提議——天熱時大家宿舍常常開著門,被人看見,那可就說不清楚了。

結果如今是兩張書桌並在了一起。他們倆下了班,一人占一邊,各自埋頭學習,仿佛又回到了大學時在圖書館裏相伴用功的狀態。

郁青偶爾累了,會趴在桌子上望著對面的潤生發呆。潤生做事時注意力特別集中,有時候可以很長時間一動不動。哪怕外面再吵再鬧,他似乎都根本聽不見。

他就那樣低頭盯著數據圖紙,坐在郁青對面,像一幅靜止的畫兒一樣。

嚴肅又正經,誰看了都覺得很有老學究的風範。

誰知道這人會半夜三更偷偷爬上郁青的床呢——攆都攆不下去,一攆就開始亂哼哼。郁青有時候真是提心吊膽,生怕隔壁會聽見。

而且單人床確實是太窄了,他略帶煩惱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