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期末那會兒,高建平來找過潤生一趟。似乎是認下了潤生,可又好像帶著些威脅的意味。他讓潤生去勸徐晶晶凡事不要做得太絕,再怎樣也是一家人;又說真要是路走窄了,那也是他和徐晶晶兩個人之間的事,希望潤生別怪自己。

不過這種矛盾的試探理所當然只能收獲冷淡——潤生對傅工都那樣,更不要說沒見過幾面的高建平了。

據說徐晶晶這幾年又有了新情人,不止一個。潤生也見過,回來和郁青說她大概就是喜歡那種男人——瘦瘦高高,白白凈凈,卻有深眼窩,粗眉毛和烏青連腮的下巴。不過她愛喜歡什麽喜歡什麽,就算喜歡一條狗,那也是她自己的事。

徐晶晶仿佛永遠都不會老,而高建平卻老了。但他好像對被人替代這件事並沒有什麽怨氣,或許是因為他從徐晶晶身上得到的遠比失去的要多得多。

他來見潤生,座下的豪車比徐晶晶那輛開了許多年的黑車還要好。他的腕表比房子值錢,十個手指上五個都戴了戒指,他也有不少鞍前馬後的跟班,出門會被叫一聲高總——沒有徐晶晶,他現在可能只是一個落魄版的姜潮,又或者連姜潮都不如,早就給人捅死在什麽破屋爛巷裏了。

他甚至自己也有不少情人。總而言之,日子過得是可以想見的風光。而當他風光之時,並沒有在潤生跟前出現過。

郁青仔細想想,覺得高建平最近大概是不怎麽順利,所以又想起了徐晶晶這棵大樹。就像幾年前那會兒他找不到徐晶晶所以跑來潤生家堵人一樣。

可看潤生的神色,這一次又仿佛和從前不太一樣。郁青很少在潤生臉上見到那種凝重的神色。

“阿姨怎麽說?”他擔心道。

“她讓我不要理會,那是她的事……”潤生抿了抿薄薄的唇,聲音冷淡起來:“可能是涉及到公司和生意的事吧……反正肯定不太幹凈。不過確實,那是她自己的事,和別人沒什麽關系。”

郁青嘆了口氣,知道潤生也就是嘴上那麽說:“阿姨是不想影響到你和傅工吧。”

潤生沉默下去。

郁青放下抹布,小心道:“潤生……”

潤生搖搖頭:“不說了……好了,擦完了。”他把抹布一丟,仿佛忘了先前說要一起洗澡的事,沖郁青道:“回去了。”

夏日裏天氣那麽熱,他們擠公交回紅苑,一路上被臭汗和汽油味兒熏得難受,都有點兒蔫巴巴的樣子。唯一的好處,大概是終於可以無所顧忌地牽住對方的手——因為滿車的人擠得像沙丁魚罐頭,誰也不會來多看他們一眼。

等到青年宮下了車,才算透過這口氣來。兩個人拖著行李箱,順著林蔭道慢慢往回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郁青說起了郁芬前陣子相親的事,對方發現丁家三代男人都早死,一口咬定丁家出寡婦,克男人,被郁芬夾槍帶棒的損了一頓,灰溜溜地走了。據說出院門時正趕上新搬來的平房住戶往外潑淘米水,被淋了半身。

郁青把事情惟妙惟肖地向潤生描述完,潤生臉上終於有了些許笑意:“你姐要是知道你在背後講她的八卦,肯定要揪你耳朵了。”

“我姐才沒那麽小氣呢。”郁青看見他心情好了些,悄悄松了口氣:“今天晚上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在家啊?要麽來我家吃飯吧。今天家裏只有我和奶奶,我下過水面給你們吃。”

潤生神色柔軟下來:“好啊。”他有了點兒撒嬌的意思:“我還想吃白菜心。”

“那就再剝一個白菜心蘸醬吃。”郁青盤算著:“嗯,家裏還有小蘿蔔,再煮個綠豆水……”

兩個人盤算著吃什麽,腳步也不約而同的輕快起來,說說笑笑往大院兒走去。

沒想到快走到院門的時候,郁青擡起頭,正看見徐晶晶那輛熟悉的黑車停在院門口。

“徐阿姨回來了啊。”他意外道。

“嗯,可能回來拿什麽東西吧。”潤生臉上的笑容淡去了:“你先回家吧,等會兒我過去找你。”

兩個人在院子裏分開,郁青帶著幾分心事上樓了。

潤生家裏的關系一直很奇怪。徐晶晶和傅哲離婚也好幾年了,但她仍然保留著西樓201的鑰匙,在這裏來去自如——離婚證對她來說仿佛和結婚證同樣沒有意義。

她像彗星或者候鳥,大部分時候遠遠地不知在什麽地方,可也總會短暫的回歸。雖然很快就又不知到什麽地方去了。

她和傅哲這麽多年,仿佛分開了,又仿佛被某種看不見的線脆弱而強韌地連結著。

至於她和潤生——他們畢竟是母子。看上去再淡漠,再無話可說,也是母子。

潤生一向是那樣的。郁青覺得他沒有自己說的那樣不在乎母親,只是有些隔閡存在太久,即便是想要像普通母子一樣親近,也無從親近了。他和徐晶晶同樣冷漠,同樣高傲,同樣是那種本性疏離而充滿拒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