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郁青只是默默看著他,沒有回應。兩個人彼此沉默地站在那裏,陷入了一場無言的對峙。

郁青知道自己只要一開口,潤生就有一百句話在等著。何況他也不想在院子裏和潤生掰扯。所以他最終什麽都沒說,只是緊緊閉上嘴,轉身往回走。

沒想到手腕被一下子攥住了。

郁青幾乎是本能地飛快抽回了手。他扭頭望去,一瞬間仿佛看到了潤生在咬牙切齒。可當他回過神來,潤生臉上又是從前那種不悅時平靜得近乎傲慢的神色:“你就沒什麽要對我說的麽?”

郁青看了他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反問道:“你想聽我說什麽?”

潤生微微一愣。半晌,他才輕輕道:“……我受傷了啊。”他的聲音裏有一點點脆弱:“真的。我等你來找我……你也不來……你後來……怎麽不來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低了下去。

那些話語意含糊,既沒有道理,也沒有邏輯,仿佛只是自言自語。

郁青本能地想要過去安慰他,但這一次生生忍住了。小帳篷裏發生的事,還有那天在橋上吹過的冷風和流過的眼淚,他始終都無法忘記。潤生已經不是從前的潤生了,郁青再也沒辦法毫無芥蒂地走過去擁抱他。

何況潤生每次都是這樣——分明做了錯事,卻總有辦法把重點模糊掉。從前郁青沒往深處想過,如今不一樣了。他不想再這樣縱容他了。

可是硬起心腸往家的方向走了幾步,他回頭見潤生還在原地靜靜地站著。

十七歲的潤生精瘦但結實,在男生群裏能比別人高出大半個腦袋。可當他孤零零地站在那裏時,郁青總覺得又看見了小時候那個單薄蒼白,頭發像亞麻一樣色澤幹枯的男孩兒。

郁青看著他泛紅的眼眶,終究心軟了:“來上個藥吧。”

話音沒落,潤生幾乎是嗖地一下就走上前來,好像剛才那個傻站著自說自話的另有其人。

郁青退開兩步,警覺地看著他。

潤生低下頭,看不到表情:“你家……有吃的麽?”

郁青沒有說話,轉身默默往家裏走。一肚子的委屈和火氣,這會兒也只能先放到一邊去了。

潤生對郁青家就像對自己家一樣熟悉,進門第一件事是去洗澡。郁青家裏的電熱水器要燒水,可他似乎根本等不及,直接就用冷水洗了,破天荒地連一句話都沒有抱怨——大概是這一次確實沒有抱怨的底氣。

洗完了匆匆出來,身上只有一條小褲衩。

郁青看到他這個樣子,就想起帳篷裏的事。他懷疑潤生是故意的,可這話又不能問。最後郁青定了定神,盡力讓自己聽上去心平氣和:“傷哪兒了?”

潤生低聲道:“哪兒都傷了。”

郁青繞著他轉了一圈兒,除了臉上那點兒傷,就是肩背上有幾處淤傷,並不嚴重,大概是被什麽東西磕碰到了——總之不管怎麽看,也算不上是“哪兒都傷了”。

郁青沒拆穿他,只是默默拿出藥,開始往潤生身上塗。

沒想到潤生突兀道:“不是那兒。”

郁青停了手:“還有哪兒?”

潤生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這兒。”

掌心的心跳瘋狂而有力。郁青像被燙了一樣猛地抽回手:“你別這樣!”

“那你要我怎麽樣?”潤生仰頭盯著他,目光灼熱:“你都不問我這些天是怎麽過的,不問我去哪兒了,和誰打架了麽?”

他自己把自己搞得一團汙糟,現在居然還能大言不慚地問出這種話。無名之火一下子就沖上了郁青的天靈蓋:“傅潤生!”

潤生的嘴角古怪地翹了起來:“你問,我就告訴你。”

郁青攥緊了藥瓶,避開了他的目光:“那是你的事。回家去吧。”

“告訴你也沒什麽。”潤生絲毫不理會郁青的話,自顧自說了下去:“我在夜總會,白天睡覺,晚上就彈琴,和姜潮他們喝酒打球。昨天東銘哥過生日,他們叫了好多舞小姐過來一起玩兒……”他的笑容越來越燦爛:“她們都很喜歡我。大家都說我年紀到了,要是不想當童子雞,擇日不如撞日。我想也有道理……”他死死盯著郁青的眼睛:“我挑了最漂亮的一個,上了她。”

他看著潤生那面具一樣的笑容和毫無笑意的眼睛,只覺得仿佛被當胸刺了一刀。他的心臟帶著那把刀在胸腔裏咚咚跳動,每一下都是尖銳的疼痛。

潤生充滿快意地看著他:“你想不想知道我們是怎麽做的?”

郁青終於聽見了自己幹澀的聲音:“不想。”

“你想也沒有用。”潤生臉上仍然掛著笑容:“我沒辦法告訴你。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郁青驚恐而茫然地看著他。

笑容終於從潤生臉上消失了。他站起來,慢慢逼近了郁青:“因為我怎麽都硬不起來。真奇怪,是不是,那玩意兒好像就只喜歡你。可仔細想想,也不奇怪,因為我也只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