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初一升初二的暑假,郁青和潤生一起理了寸頭,這個寸頭一直伴隨著他們中考結束,上了高中。

大院兒裏的孩子們,中考之後,就不在一塊兒念書了。二胖擦線進了中專,麻杆兒只考上了普高。當年如果按分數來說,最難考的其實是中專,因為中專就業最容易——只要讀個三年,就能直接按幹部編制進廠或者做公務員,早早開始算工齡……總之是非常令人羨慕的。

以郁青的成績,考中專其實也相當容易,但他想和哥哥姐姐一樣讀大學,所以去了重點高中。潤生和他考進了同一所高中,只是不在同一個班。

麻杆兒最不高興,因為普高就業不理想,將來要是想有個好工作,還得接著往上繼續讀。可那都是要考試的。雖然郁青和二胖都常常幫他補習,他在外面也沒少吃小灶,但他和念書這件事始終不對盤。因而明明是少年人,卻會時不時流露出一些愁苦的中年人姿態來,和他爸爸老何越來越像。

二胖倒是喜氣洋洋的。郁青覺得這是因為黃依娜和他考進了同一所中專的緣故——往後四年他們都會在一塊兒。現在當著黃依娜的面,二胖讓大家改口叫他錢文海。並且也因為將來要做同學,他現在有了許多和黃依娜搭話的理由。

郁青並沒有對此感到不高興。他還是覺得黃依娜很可愛,和她說話會開心,也會有點兒不好意思。但往後不在一起念書好像也沒什麽。畢竟在學校時,他們交往也不算太多。

真正讓郁青傷感的是往後不能每天和麻杆兒還有二胖在一塊兒了。二胖安慰他說大家還住一個院兒,而且將來說不定會一起進廠,自己先畢業,正好可以去廠裏先熟悉熟悉環境,給哥們兒幾個打打前戰。郁青想了想,進不進廠倒不一定,不過起碼他們還住在同一個大院兒。

反正開始新生活這件事總會讓人有些期待。就算是麻杆兒,也很快恢復過來,開始四下打聽高中的事,並積極聯絡考進同一所學校的同學,似乎是打算在新生活裏一展身手了。

只有潤生對上高中這件事表現得可有可無,心不在焉。

大概是心裏明白情人的事對兒子影響不好,徐晶晶從丁香大院兒搬了出去。現在西樓偌大的房子,只剩潤生一個人住了。她給潤生安排了保姆,中考那天,甚至還安排了小車和司機。

潤生看上去很平靜。既不贊同,也不反對,一副隨徐晶晶高興的樣子。只是考試一結束,他就甩開母親安排的小轎車,自己打了個出租車回家了。司機因為沒有接到人,弄得人仰馬翻。可以說潤生又惹徐晶晶生了一回氣。

人沒辦法選擇自己出生在什麽家庭。幾個少年在一塊兒時,二胖也勸慰過潤生,說凡事沒有十全十美的。就拿郁青來說,看著樂呵呵的,其實還在老媽肚子裏就沒了爹,比少年喪父還苦;又拿麻杆兒說,倒是父母雙全了,然而實在太笨,這麽多年上學上得,年紀輕輕就開始掉頭發了,你好歹還有個聰明的腦瓜兒;最後再說自己,媽在176廠只是個看水房的,爸在體育局拿一點點死工資,家裏這麽多年還在住平房,也不知道幾時才能搬新家,你家那麽富裕,不知道外人有多羨慕。人有我無,人無我有,總得往好的地方看啊。你腦瓜好使,再熬三年,只要一考上大學,就天高任鳥飛了。

潤生對此不置可否。他好像從來都不關心自己的未來。年少時,人總會有許多夢想。麻杆兒的夢想是當大官兒,二胖的夢想是當車間主任。而潤生從未提起過將來想做什麽。如果郁青磨著他問,只會被那雙越發幽深的眼睛盯住,然後腦袋又被揉了個亂。要是郁青鍥而不舍,會被他抱住胡鬧一番——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和郁青又恢復了曾經的親密。

郁青想,那大概是因為二毛心裏難過。就像自己小的時候,遇上了傷心事,會喜歡粘在大人身上。二毛沒有別人可以粘,只好粘在自己身上。有時候鬧著鬧著,他會抱著郁青咬上一口,似乎是種無法傾訴之下的發泄。

小孩子才愛咬人,二毛不是小孩子了。他明明越來越深沉,卻在某些方面保留著幼稚。郁青沒有責怪過他,而是很同情地想,要是自己身處二毛那種情況,大概也會慢慢養成些怪癖。反正又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二毛要是能心情好些,就隨他去吧。

比起這些,郁青開始更多地去思索未來。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將來能做什麽。像媽媽一樣做個醫生好像挺好的,但他害怕血和傷口;奶奶總念叨希望他進廠,可是他又隱隱想離開這裏,像大哥一樣,到外面去看看。

從這點上來說,郁青覺得二毛大概和自己一樣——不是講不出理想,而是心裏確實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