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傅潤生就這樣成了郁青的小夥伴,而且很快有了個外號:二毛。他對這個外號十分不滿,但起外號的豆豆同學壓根兒聽不見他的抗議聲。

二胖和麻杆兒對傅潤生的出現感到震驚,不過小孩子的友誼沒那麽復雜——能玩兒到一起,就算是朋友了。

傅潤生在整個過程裏非常聽從指揮,人家說什麽是什麽,不爭不搶,不哭不鬧,堪稱模範玩伴了。所以二胖很快就接納了他。麻杆兒對此持保留意見,認為傅潤生有點兒不對勁兒。可要說哪兒不對勁兒,他又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反正,我覺得他不正常。最後麻杆兒總結道。

我覺得你還不正常嘞,二胖不高興道,你為什麽非往樹邊兒跑,我風箏都刮破了。我看你是故意的吧。

麻杆兒說那是因為二胖的風箏太大太沉了,是風箏自己把他拽過去的。二胖說我們要幫你可你非要自己放,能怪誰呢。於是兩個人吵了起來,說出了諸如“再和你一起玩兒我是小狗”這樣的話,一副馬上要絕交的架勢。

郁青撓撓耳朵,打了個呵欠,知道明天起來,他們倆就會把這件事忘了。

江風不輕不重地吹,風裏有一陣陣丁香花的味道。午間的陽光暖洋洋的,穿過還不甚繁茂的樹葉,碎金一樣搖晃在大地上。

傅潤生在長椅上已經睡著了。跑了大半天,他的臉色也沒見紅起來。郁青把他的眼鏡偷偷摘下來,自己戴上了。可只戴了一下,就頭暈得不行,而且什麽都看不清,於是趕緊手忙腳亂地取下來,悄悄又給傅潤生戴回去了。

傅潤生睜開了眼睛。郁青趕緊把臉扭開,假裝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

“真沒意思。”郁青聽到傅潤生懨懨道。

“那下回我們玩兒別的嘛。”郁青的腿在長椅邊上搖來晃去:“你想玩兒什麽呀?”

傅潤生看著頭頂的樹葉,低聲道:“都不想玩兒。”

郁青不解道:“為什麽啊?”

傅潤生有氣無力道:“你怎麽有那麽多為什麽?”

郁青沒回答。他揉揉鼻子,聞了聞風裏的花香,發起呆來:“好舒服啊。”

一片樹葉落在了傅潤生鼻尖上,他想把它吹開,結過樹葉飄到了郁青手邊。郁青把它拿起來,對著陽光照了照:“咦,這片葉子是黃的誒,現在不是春天麽?”

傅潤生不說話。郁青伸手搖晃他:“你快看你快看!”

傅潤生把腦袋轉向一邊:“我不看。”

“你看嘛!”

傅潤生深吸一口氣,想要坐起來,結果不知道為什麽從長椅上掉下去了。郁青來拉他,他徒勞地掙紮了幾下,臉磕在了郁青的腦瓜頂。

郁青捂住腦袋,癟了癟嘴。

傅潤生古怪地摸了摸自己的嘴,突然道:“你用什麽牌子的洗發香波?”

郁青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愣愣道:“啊?”

“問你呢。”

郁青誠實道:“不知道,我一個禮拜沒洗頭了。”

傅潤生的表情像是突然被噎住了。他拼命擦了擦嘴,生氣道:“你怎麽可以不洗頭!”

郁青滿臉無所謂:“晚上大哥回來,我就和他去澡堂啦。”他拍拍屁股站起來,同情道:“我媽說,頭發洗多了不好。你看你頭發那麽黃,肯定是因為老洗頭,把頭發都洗黃了。”

傅潤生不信道:“才沒有這種事!”

“怎麽沒有。”郁青一本正經:“家裏的白床單,白襯衣,洗多了不是都會發黃麽?”

傅潤生將信將疑。

郁青還想說什麽,忽然聽到不遠處二胖大聲的囑咐:“那你這回得還我!”

他倆循聲望過去,郁青看到了細眼兒和扁頭那一幫人。

那夥孩子是一條街外軸承廠大院兒的,比郁青他們大,領頭的細眼兒生著兩只細細的三角眼,都已經上高中了。

丁香院兒號稱大院兒,其實住的人家也就那麽二十多戶。似郁青他們這樣能天天在街上玩兒的小孩子一共也沒幾個。那年頭父母們忙著謀生計,孩子大都是放養,社會風氣也比後來粗野得多。大小孩子在街上欺負人或者被欺負是尋常事,打群架和各種火拼更是層出不窮。

細眼兒他們這幫孩子,也不能算是地痞流氓,因為還沒到兜裏天天揣著三棱刀滿街和人爭老大的地步,可欺負小孩子的事兒他們一向是沒少幹的。二胖上回已經被“借”走一個風箏了。

郁青趕緊跑過去:“你上回借的還沒還呢!”

郁青生得小小的,細眼兒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裏:“有你什麽事兒啊,又沒和你說話。”說完拎著風箏要往外走,卻看見了郁青身後的傅潤生:“呦,這不是小雜毛麽?聽說你爸要給你添後媽了?不對,是你媽要給你添後爸了。”

有人喊道:“小破鞋!破鞋搞出小破鞋!”零零散散的笑聲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