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壽衣店

夏冰聽了這句話, 繃直的雙腿一下軟了,坐在陳重身邊。

“可以摘。”羅青灰還想給他摘掉那個口罩,“就算你燒死了, 也就是變成一具死屍, 不會再活過來。”

陳重沒聽清他說什麽, 只知道一個不是浪浪的人站在自己邊上,還要解開口罩。他用盡力氣去推,手掌護在皮帶的搭扣上。

“浪浪。”捂住搭扣的一瞬間,陳重還是叫了一聲。他原本可以不用找人的, 只是燒得太厲害,他怕自己挺不過去, 身邊的人又不是他。

他還沒來得及好好談一場戀愛, 現在有點怕了。

“我在。”夏冰一下跪在床邊,抓住那只溫度很高的手,“我在這裏, 你不用害怕。”

陳重睜著眼睛,看向車的天花板。但是不知道是燒得太厲害、太快,還是這個病毒影響了他的視力。有幾秒鐘,他眼前什麽都看不見了,黑得很。

“沒開燈?”他小聲地問。

夏冰咬住自己的手指關節, 他看著陳重濃密的眼睫毛,去不敢近距離去看那雙眼睛。“嗯。”他穩住聲線, 又說了一次,“嗯。”

“哦……這樣啊。”陳重的耳鳴忽大忽小, 手又往旁邊抓了抓, “別給我摘。”

“嗯。”夏冰的兩只手緊緊握住他一只,“不摘, 我在呢。”

“我打了針,馬上就好了,好了。”陳重的眼睫毛動了動,像是很累,閉上眼睛休息了。夏冰仍舊在旁邊跪著,把自己的臉放進他的掌心裏。羅青灰站在他們的身後,表情淡然眼神無波無瀾,仿佛人間百態他已經看遍。

他確實看遍了,在醫院旁邊開壽衣店,見得最多的,就是夏冰這種狀態的人。

可別人,真的沒有那麽輕松,那麽放得下。

郎健捏著鼻梁骨轉過去,一只手放在腰上。事情總是在有希望的時候變糟糕,明明這孩子都退燒了,又突然燒起來,還燒得這麽厲害。都賴自己這個做教練的大意,沒有去藥店存藥,否則今天不會落到束手無策的地步。

齊小寶和遲飛揚抱在一起,有一聲吸鼻子的聲音,但是不知道是他們兩個中的哪一個。剛才陳重問的那一句,大家都聽明白了,他是燒得看不清楚了,再鐵打的身體也耐不住連日的高燒,和40度的體溫。

梁初和平豪看著陳重,都沒有了辦法。這是他們的兄弟,好不容易中了頭彩是免疫者,卻沒逃過病毒的魔爪。可他們仍舊沒有放松警惕,緊盯著羅青灰不放。

而夏冰,抓著陳重的手,短暫地閉了一下眼睛,再使勁兒地睜開。

他都燒成這樣了,卻不讓摘嘴罩,捂住了搭扣不允許別人去碰。他是怕自己屍變咬了別人,可是……可是……夏冰緊緊咬著自己的拳鋒,牙尖深深硌進皮膚裏。

可是自己的小種子,明明在小時候就見到了世界上最醜陋的一面。家裏的忽視、爸媽的打罵、外人的冷眼、隊內的排擠……他通通見識過了,所以才會切斷和世界的鏈接,成為一個交流障礙患者。

可是他從沒想過以牙還牙,他對這個世界,仍舊抱有善意。哪怕到了有可能的最後時刻,都沒有想過傷害其他人。他可能唯一真的傷過的,就是那個試圖打碎他寶貴運動員膝蓋的父親,所以還了手。

結果就是那一次還手,把他送進了少管所,讓他再一次成為了一個邊緣上的少年。

不,不是,他不是這樣……夏冰主動在陳重手裏埋臉,聞他手心的汗水,自己好恨啊,恨陳重的爸媽、奶奶,恨他們一家子。還說什麽陳重遲早要隨老陳家的根兒,要變成一個惡人,狗屁!

要不是因為你們……因為你們這幫混蛋,陳重才不會這樣,他是世界上最溫柔的男孩兒,顧家,會做飯,努力訓練,喜歡誰就踏踏實實喜歡誰。

會寫信,會抱著鯊鯊睡覺,還會不吃飯攢下錢買零食。

“夏冰。”郎健怕夏冰再一次崩潰,“你別太著急,已經打過針了,陳重一定能挺過來。”

羅青灰看了郎健一眼:“我不敢保證,這不一定。另外一個免疫者也打了退燒針,沒挺過來。”

“你不說話行不行!”梁初煩得頭疼,聽不得別人說風涼話,“夏隊你別聽他的,陳重身體好,他一定沒事!”

夏冰一直保持著跪姿,沒有動靜,每個人都想勸勸他,又怕一下子給人勸崩了。

可是兩分鐘後,夏冰先松開了陳重的手,就在大家都防著他再次崩潰的時候,他已經轉了過來。再一次面對失去陳重的可能性,夏冰沒有了上一次的慌張和眼淚,他拿出了一個專業運動員的心理素質。

夏冰,穩住,他對自己說,像重新站在冰面上,準備帶隊逆風翻盤。

“怎麽物理降溫?”他問羅青灰,“您退燒了,您一定有辦法。”

羅青灰原本沒有看這邊,一點一點地才轉過來。“你又不怕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