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繈褓襖(第2/3頁)

“她是拿杯子砸你,”姜恒說,“我在外頭,都看見了。”

“也許罷。”耿曙說。

姜恒說:“但她不恨你,真的,娘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我知道,”耿曙答道,“她也是我娘,恒兒。”

耿曙摸了摸姜恒的頭,姜恒傷感笑笑,找到一支筆管,狼毫已燒焦了,清出幾塊炭後,他發現了一個不大的銅匣,鎖已經被燒得扭曲了。

耿曙注視那銅匣,想起昭夫人與衛婆離開家,剩下他倆相依為命的那天。冬天的清晨裏,姜恒從匣中翻出了一件皮襖,出現在昭夫人房中,自然是昭夫人吩咐衛婆,去為耿曙做的。

姜恒用一把匕首撬開鎖,打開匣子看了眼。

當年的衣服都被拿走了,底下墊著的一塊皮還在,血跡斑斑的,看不出是什麽皮。

耿曙沉默不語。

姜恒說:“那天我就有點奇怪,這究竟是什麽?可以洗幹凈,給你做個衣服的內襯……”

“這是你生下來那天,包裹著你的繈褓襖子。”耿曙忽然說。

姜恒:“?”

“這麽多血!”姜恒翻來覆去地看,他從不知母親生下他時,遭遇了如此多的磨難。

“恒兒。”耿曙忽然說。

姜恒把那狐皮繈褓放回箱底,不明所以,看著耿曙。

耿曙始終沉默,仿佛過了很久很久,姜恒又問:“怎麽了,哥,你想說什麽?”

“這是界圭帶來的。”耿曙說,“十九年前,他用這塊狐皮裹著你,將你帶到了夫人面前。”

“什麽?”姜恒一時間沒聽懂耿曙之言,他小時候與界圭有什麽關系?

耿曙不敢看姜恒,低頭注視那塊皮,他將這匣子的出現解讀為天意,時間到了,他不能再瞞下去,哪怕結果再殘忍,他也必須去面對。

姜恒忽然睜大雙眼,瞳孔劇烈收縮,一手無意識地抓住了耿曙的手腕,不自覺地用力。

“界圭為什麽……”姜恒喃喃道,“我……我不是在潯東出生的嗎?為什麽?哥?你知道什麽?告訴我!”

姜恒怔怔看著耿曙的神情,一時如墜冰窟。從半年前起,他便總看見耿曙露出這樣的表情,他不明其意,只以為耿曙有心事,這一路上,耿曙的心事重重,更是讓他幾次欲言又止。

如今,他終於感受到了,在這一切背後,所埋藏著的某種危險。

猶如姜家的大宅在下一刻便將再次無情垮塌,將他們埋在下面,姜恒不敢再往下想。

但耿曙開口了。

“你的生辰是冬至。”耿曙說,“冬至那天,你在落雁出生,界圭為了保護你,將你偷偷帶了出來,不遠千裏,先到安陽,想將你……托付給咱們的爹。”

“但爹那時尚且……置身危險中,”耿曙又道,“他怕他保護不了你,於是他寫了一封信,讓界圭抱著你南下,來潯東找你娘。但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把這封信交給界圭,讓他一起帶走。”

耿曙始終沒有擡頭,他不敢多看姜恒的反應,接著,他從懷裏,慢慢地取出了那封用油紙包著的信。

“你的親生父親……是汁瑯,”耿曙發著抖,慢慢地拆開油紙,顫聲道,“你娘是雍國王後姜晴,當年他們都以為你死了,你的另一個名字叫……汁炆。你的牒位,至今還供奉在雍國宗廟的,玄武座前,恒兒……恒兒!”

姜恒已轉身,離開那臥室,沖到廊下,看著雨水,耿曙從身後追上。

“恒兒!”耿曙最怕的一刻終於來了,他伸手去握姜恒的手腕。

“你是我的弟弟,”耿曙說,“爹娘還是你的爹娘,只是你的出生,與你一直以為的不一樣,我永遠是我,恒兒!”

姜恒全身發抖,呆呆看著耿曙,眼裏現出空洞,耿曙不知所措想抱他,姜恒卻一轉身,沖進了雨裏。

“恒兒!”耿曙馬上背起黑劍,追了出去。

姜恒快步跑過門外長街,茫然面對鋪天蓋地的雨水,這天地竟是對他而言如此陌生。

耿曙沒有再靠近姜恒,跟在他的身後。姜恒回身,忽然大喊道:“別跟著我!”

姜恒腦海中一片空白,他下意識地往前走去,耿曙卻寸步不離,緊跟在姜恒五步之外。

臥房內,一陣風吹過,展開的信落在地上。

吾妻昭:

【雍宮局勢一如當年你我所料,汁瑯之死,仍有內情。】

【令妹生下汁炆後,大薩滿藥石乏術,終不得救,晴兒中毒已深,撒手人寰。汁琮若果真如我與界圭所料,毒死兄長,汁瑯之子定不得幸免。如今孩兒被界圭偷出落雁,本意予我寄養。但我業已目盲,又在安陽,恐不得保全……】

“恒兒!”耿曙深一腳、淺一腳在雨裏跟著姜恒,姜恒漫無目的,走過積水橫流的街道。

他的心裏空空蕩蕩,一瞬間猶如靈魂離體,茫然地審視著這個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