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琴鳴殿(第2/3頁)

姜恒說:“把千隊的名冊給我,我現在重排,你稍後拿去給他們。”

那士兵打著火把,耿曙還在一旁熟睡,姜恒就著火光重新為他們編隊,讓兩名千夫長率領部眾留下,以備耿曙不時之需,余人全部打發回嵩縣。

他們為雍國付出一切的人生結束了,是該讓大家回去,活得像個人了。

“去罷。”姜恒說,又摸了摸熟睡的耿曙的頭。

入夜,安陽宮迎來了又一名國君。

汁琮推開門,封條發出撕裂聲響,銅門洞開,汁琮的黑影被月色投在地上。

他慢慢地走進了正殿。

柱子下還遺留著血跡,那是當年耿淵殺長陵君時噴濺上去的。

十五年前,鮮血從銅門縫隙內漫出的那一天後,梁國便在正殿門上貼了封條。

後來的小梁王搬到東殿議事,百官也改換了上朝之處,正殿被簡單清洗,就再無人進入,仿佛那裏住著一群鬼魂,仍在無人的深夜裏,共同商討著征伐天下的雄圖大略。

汁琮特地讓人打開了門,仔仔細細看過每一個地方,想象著哪兒是耿淵的血,哪兒是敵人的血,想象他當年奏琴之時,是如何英俊瀟灑的模樣,揮劍之時,腦海中最後,是否閃過他的名字。

他仰慕耿淵。

耿淵、界圭,俱是他兄長的人,但汁琮從小就敬佩耿淵。比起汁瑯,耿淵待他更親切、更耐心,也更理解他的苦。

汁琮從小就只有一個朋友,這人就是耿淵。

他很清楚,比起他,耿淵更喜歡汁瑯,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對耿淵的敬佩,小時候,他常與兄長爭吵,界圭是站在哥哥那一邊的,在那種時候,只有耿淵會幫他。

大雍向來是太子主政,王子率軍出征,汁瑯負責治理國家,帶兵征戰的重任,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永遠也忘不了,耿淵決定前來刺殺的那天。

這個決定也許在他十二歲時就作下了。

那時雍國上下談重聞之名色變,軍神的名頭實在太響亮,雍國連番遭遇大敗,被拒於玉璧關,不得南下半步。

“我打不過他,”年僅十二歲的汁琮忍不住朝耿淵說,“我想到他就害怕。”

“不用怕。”耿淵閑暇時,常常陪汁琮練劍,指點他的劍招,幫助他調整動作,畢竟汁瑯更喜歡界圭多點,耿淵沒有爭寵的習慣,便常陪著弟弟玩,彼此年歲也相仿。

“‘怕’是由不得自己的。”十二歲的汁琮說。

同樣十二歲的耿淵,卻有了少年老成的風範,說:“我的意思,不是讓你面對他時別害怕,而是不會有這一天,在你與他交戰之前,我會取他的性命。”

那天汁琮震驚了,說:“你能做到?”

耿淵說:“他是人,是人,就會死,這有什麽稀奇的?我大可以刺殺他。”

耿淵說得輕描淡寫,仿佛世上已無人是他的對手,平生難求一敗。

汁琮說:“你會為了我去刺殺他。”

“我為了雍國,”耿淵答道,“我是雍人。好好練劍,不然咱倆又要挨你哥說了。”

耿淵無論做什麽,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平生也未曾朝王室提過任何的要求,他隨遇而安,淡泊名利,也不在乎感情,不像界圭,總會用諸多莫名其妙的條件,來試探汁瑯待他的感情。

唯一一次提要求,是為了一個女人。

“讓姜昭跟我走罷,”十六歲那年,耿淵朝汁琮說,“我看你也不喜歡她。”

汁琮想也不想便答應了他,說:“你喜歡,當然可以。”

汁琮什麽都可以讓給耿淵,沖著當年那句話,而耿淵最後,也果然兌現了他的承諾。

汁琮在王案前坐了下來,看著案幾被血跡所染黑的一攤,當年耿淵在此處刺死了畢頡,並在他屍體畔撫琴一曲,最終自殺而去。

他清楚地記得耿淵離開的那天,名醫公孫樾到訪雍國,為他調配一碟藥膏。

汁琮抱著胳膊,背靠殿柱,說:“明天你就要走了。”

耿淵這幾天裏,走過了雍宮的每一個地方,仔仔細細地看了汁瑯、汁琮兩兄弟,聞言又朝他示意,在鏡子裏盯著他看。

“你不必這樣做。”汁琮皺眉道。

耿淵說:“你知道我決定的事,從不反悔。”

汁瑯也來了,兩兄弟一起看著耿淵。

耿淵又問:“姜昭還好罷?”

“她回越地了。”汁琮說。

耿淵點了點頭,公孫樾調好藥膏,放在耿淵面前。

“這藥能致人短時目盲。”公孫樾說。“但若長期不用解藥,將令雙眼徹底失明,耿公子一定慎重使用。”

“知道了。”耿淵淡淡道,公孫樾便識趣告退。

“我不知道這一年內,刺殺能否得手。”耿淵想了想,朝鏡中的兄弟二人說,“刺客出手,要耐心,有些機會,甚至得等上個三五年,但只要成功了,你們就能聽見南方傳來的消息,屆時,雍國就能出關,入中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