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無名村

果然, 人來了。

“你怎麽知道的?”界圭喃喃道。

姜恒:“因為他們只要翻咱們的行李,就會發現我是行醫的大夫,而他們躲在山裏不敢出來, 一定有很久很久, 沒法給同胞看病了, 所以我猜會找來的,你看?”

界圭心服口服。

林胡人語氣依舊兇惡蠻橫, 表情卻比在峽谷中埋伏時和緩了不少, 姜恒一再示意界圭不要出手殺人。

“給他們。”姜恒見林胡人要上前搜身, 界圭只得按捺怒火, 交出佩劍。

“以你的身手, 想殺人,有沒有劍, 本來也不會有區別。”姜恒說。

界圭說:“能不能讓你全身而退,不受一點傷, 卻有很大的區別。”

姜恒淡然道:“受點傷有什麽的?被師父救回來那天, 我兩腿都斷了。”

界圭表情發生了變化, 自覺地沒有問下去,跟隨那夥林胡人進了東蘭山中。他確實猜對了, 自從一年多前,耿曙率軍征服東蘭山畔大大小小的村落後, 林胡近九成人被汁琮強行遷走, 搬往六城,推動“化外之民大融貫”的國策。余下兩千余人, 則為了躲避雍國鐵騎, 躲進了深山中。

林胡得名於“林”, 也即塞外的宏大森林、山嶺, 俱是他們的地盤。汁系出關前,他們已在此地居住了上千年,乃是東蘭山的主人。只要他們朝山裏一鉆,雍騎極難找到,耿曙曾經幾次放火燒山,逼出來不少,最終要再搜索余下的人,既費神又費力,便放棄了。

原本他們既熟稔地形與環境,料想在山內生存不難。但林胡分部、村而治,每個村中俱是薩滿教掌教的長老,與一眾老者負責給族人看病、調停爭端、舉行祭祀。

而當戰爭驟然到來時,這些老人與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根本來不及逃跑,就這麽被雍國抓走了。余下的年輕人負傷而逃,深居山林中,既缺藥材,又無族中薩滿長老療傷,只得簡單包紮,任憑創口感染糜爛。

先經戰亂所傷,而後則是一個漫長的冬天,食物短缺,營養不良加快了他們的滅亡——及至第二個夏天到來時,原本逃進山裏的兩千多名林胡戰士,已死去了近半。

這些人失去了家園,失去了親人,只能在山裏帶著仇恨苟延殘喘,卻仍頑強地堅持著。

姜恒花了足足一夜時間,直到天明雞叫時,才抵達了林胡人的臨時村落,見那模樣,不禁在心裏嘆了口氣。

雍軍在山陰城駐紮重軍,林胡人無法出山購買物資,他們缺少布匹與食鹽,茹毛飲血,鉆木取火,以斷木搭成臨時容身之所,鋪上樹葉與幹草過活。雨季一來,整個村子裏全是水,山洪卷下的泥石從聚集地中央穿過。

到處是馬糞的氣味,被雨水一澆,路上一片泥濘,撿來的破碗放在屋裏接著水,天蒙蒙亮,男人們便赤著全身,爬上屋頂開始修補漏水之處。天氣熱了,到處都是光裸的、肌肉虬結、傷痕累累的身軀。古銅色的,麥色的,白色的,肉體來來去去,臀部、背部還沾著汙泥,活脫脫猶如猿猴,爬上爬下。

呻吟聲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姜恒耳中,看的病人多了,他已經能分辨這些痛苦的來處——大多是傷口得不到救治的感染。

“你什麽名字?”一名年輕人站在歪歪扭扭的樹屋前,朝姜恒問。

姜恒停下腳步,打量這個年輕人,面前這人與耿曙差不多年紀,一樣的全身赤裸,身材勻稱,戴著一副樹皮面具,推到了額角處,露出整張臉,雙眼非常有神,這種明亮的神采,姜恒只在耿曙眼裏看見過。

他的皮膚很白,身後跟著兩名林胡族的壯漢。

“能不能把衣服穿上再說話?”姜恒仍然有點不太習慣,與一絲不掛的野人面對面交談。

“獸皮會濕,不舒服。”年輕人說,“我叫郎煌,你呢?你叫什麽?你是遊醫?你不是雍人。”

那名喚郎煌的年輕人吩咐了一句,隨從便拿來一襲獸皮裙,讓他簡單圍上。趁這時候,姜恒便簡單地自我介紹了幾句,只略去自己是雍臣的來歷,告知郎煌,他是中原前來遊歷的大夫。

“他呢?”郎煌又示意界圭。

“他是我的小舅。”姜恒不假思索,自然而然地回答道。

郎煌說:“幫我的人看病,我會報答你。”

姜恒笑了笑,說:“不用報答,我來這兒,為的就是給你們看病。”

郎煌吩咐了一句,姜恒猜到其意,想是要將病人挪過來,忙阻止道:“我一個一個去看,不要挪動病人。”

這座村子沒有名字,不過是個避難所,姜恒暫時將它稱作“無名村”。無名村裏聚集了一千四百多人,其中有兩百余名重患病人,四百多名輕患,重患以刀、劍傷為主,許多人需要截肢、割腐肉、療毒。輕患者則風邪、瘴毒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