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北飛雁(第2/3頁)

汁琮沒有回答,沉吟不語,姜恒所言,乃是為他擬定了未來天下的棋局,早在汁琮父親那一代,管魏便已提出了輪廓。照著這棋局一步一步走,也許有變化,未來卻是大致可預見的。

父親生前常說他最缺的就是耐心,汁琮確實向來耐心欠奉,想到這麽久遠的目標,甚至還要留給自己兒子,誰能接受?一統天下的宏圖偉業,他只希望在自己的手中完成。

但姜恒所言,則是對雍國多年來的野心作了增補,當年天下滿是英傑,梁重聞、鄭子閭、代公子勝、郢長陵君……皆是得任何一人,俱可得天下的佼佼者。號稱不世軍神的重聞,更是汁琮的勁敵。

誰能想到,最後他竟是死在耿淵的刺殺之下?如今四國人才凋弊,俱拜琴鳴天下所賜,雍國韜光養晦百年,到得如今,當可堂堂正正參與中原的角逐了。

只是留給他的時間實在不多,汁琮已是不惑之年,要在有生之年實現一統天下的抱負,便須得親自拖動這輛戰車,任勞任怨,拖著它一路向前。

“該讓我兒也聽聽你的思路。”汁琮最後說,同時發現耿曙已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姜恒身邊,他思考得太久了,乃至沒有發現耿曙。

“不過總有機會的,”汁琮道,“就這樣罷。”

姜恒聞言知道自己過了第一關。

“明天我要回師門一趟,取一件東西,”姜恒說,“得帶走我哥。但既然答應了你,我就會來落雁,絕不食言。”

“我倒是不怕你食言,”汁琮說,“帶界圭同去,畢竟你倆的處境還很危險。”

“不必,”姜恒笑道,“我哥會保護我的。”

“說得是,”汁琮笑了起來,說道,“連李宏也屈服在他的劍下,在鐘山一戰成名。我期待你能給我一個不一樣的答案,姜恒。”

姜恒起身:“這是我爹的琴,就給我罷。”

“自然。”汁琮說,“我曾派人到潯東去,翻修你們兒時長大的家,又在燒焦的廢墟裏找到了它,本來是帶給汁淼的,期待他今天看見這琴,能念及我的情分。”

“一把琴有再多的寄思,”姜恒說,“又怎麽比得過人呢?”

汁琮起身,姜恒抱著琴,稍一禮,一如十六年前,耿淵道別汁琮,在月夜清風裏坦然離開的那夜。

春暖花開,春天來了。

滄山海閣,耿曙與姜恒回到山腳下楓林村前,漫山遍野的桃花開得燦爛無比。

然而姜恒站在被燒毀的廢墟中,意識到羅宣沒有騙他——鬼先生與松華當真走了,一把火燒得幹幹凈凈,再不留痕跡。

耿曙說:“這就是你的師門。”

“這就是我的師門。”姜恒喃喃道。

海閣在那一夜間,徹底消失了,只有斷瓦殘垣的廢墟裏,長出了無數綠意盎然的新苗。

四神壁畫中,三神已坍塌,唯獨北方玄武仍屹立於大殿最深處,背山而建,猶如一塊頂天立地的照壁。

“我倒是沒想到,”姜恒說,“鬼先生居然……什麽也沒留下。”

但很快,他轉變了念頭,傷感地笑道:“這樣也好。”

“他留下了你,”耿曙說,“你是他最後的徒弟。”

“嗯。”姜恒更覺自己所肩負的重任,竟是海閣涉入,影響中原世界的最後一人,換句話說,無論他是成功,還是失敗,遠走海外的鬼先生,也許再也不會派出弟子前來了。

“來,”姜恒說,“項州在那兒,我看見放骨灰的塔了。”

姜恒有點意外,羅宣居然沒有將項州的骨灰帶走,意思是他有一天,還會回來嗎?

耿曙祭過項州,又問:“恒兒,我的骨灰呢?”

姜恒說:“那不是你,不過撒進長海了,當初我還哭了好些時候。”

耿曙說:“哪一天待咱們都死了,就回來,依舊葬在你的師門中。”

姜恒點點頭,與耿曙牽著手,復又下山去。

竹筏正停在長海邊上,耿曙撐起篙,在岸邊一點,竹筏泛起漣漪,馳向湖面。

“是這兒了。”姜恒說。

耿曙道:“你還記得?不是刻舟求劍?”

姜恒笑道:“看神州大地的氣數,以及玄武神君的安排罷?潛一次,給你一炷香時間。”

耿曙脫了上衣,赤裸半身,一聲水響,他撲通泅入湖底。

姜恒忐忑不安,在湖畔等著。不久後,耿曙冒出水面,換了口氣,再入。

第三口氣,耿曙冒頭時,姜恒說:“算了,哥!別找了!”

但耿曙又紮了下去,姜恒想了想,當即也脫了外袍,躍進湖中。

春日的陽光照進冰冷的湖水中,湖底猶如一個靜謐的世界,天光照耀細沙,細沙上鋪著長滿藻苔的屍骨,它們在此處沉眠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沒有人清楚。

一望無際的長海湖底,就像巨大的、死寂的戰場一般,唯獨陽光在頭頂的水面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