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故人子(第2/3頁)

汁琮深深呼吸,眼裏竟流露出慌張神色,這種慌張,多年來只出現過三次。一次在兄長死之時;第二次,則是面對耿曙那奪命一匕。

“帶他下去,”汁琮最後說,“好生照顧。太子靈,孤王答應你,會認真考慮你的提議。”

太子靈等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回答,沉吟片刻,卻沒有堅持,這個時候再出手,已錯過了最佳的機會,只得點了點頭。

“走罷。”孫英低聲道,把一手按在姜恒的肩上。

這是先前約好,解除刺殺的暗號,一切都結束了。

太子靈離開關樓的會客廳外時,轉頭看了一眼,戰敗的雍軍正在陸陸續續入關,其中一名青年身穿黑色戰鎧,披風飛揚而來。

是夜。

耿曙收兵回來了,早在三天前,傳令兵出發的兩個時辰後,耿曙便果斷認輸,全軍撤出靈山,放棄洛陽以南沿線,回往玉璧關。

認輸並不可恥,受到伏擊時,比起愚蠢地發起決戰不死不休而言,顯然征服中原是長久之計,而保存實力才是最重要的。鄭軍不可能長期占據洛陽,否則崤山守衛空虛,一旦被攻破,濟州不保,耿曙有把握,只要等待三個月,鄭軍必退。

但敗軍之將,依舊得接受懲罰,敗了就是敗了,沒有借口,沒有理由。

“我回來了。”耿曙說,“我輸了,請父王責罰。”

汁琮正心神不定時,耿曙的鎩羽而歸提醒了他,雍軍又打了敗仗。五年前在靈山吃了一場慘敗,時隔五年再出關,依舊在同樣的地方遭受埋伏,吃了敗仗。

靈山峽谷裏就像有姬珣與趙竭的鬼魂,經年不散,但凡任何人經過,都將激起他們的怒火,對任何一國的兵員大開殺戒。

“這次誤判,”汁琮收攝念頭,沉聲道,“有一半的責任在瀧兒身上。”

耿曙沉聲道:“是我的錯,我沒有認真觀察,想不到車倥會將主力部隊留在靈山。我害死了無辜的將士,願降職受罰。”

汁琮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末了,只道:“你倆還是太年輕了。”

這話比直接處罰耿曙來得更狠,畢竟四年來,汁琮從未朝他說過半句重話,耿曙也從未讓他失望過,關外的幾次遠征與大戰,他都獲得了完勝。

“這樣也好,”汁琮想了想,認真道,“關內的敵人,與關外的不一樣,你們必須認真對待,提前讓你吃個敗仗,總比全軍覆沒來得更好。”

耿曙沒有回答,跪在汁琮身前,汁琮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嘴唇動了動。

“起來罷,”汁琮說,“我兒,也不能全怪你。”

耿曙起身,汁琮吩咐道:“下去歇著,待武英公主趕到,令她駐守玉璧關,父王親自出兵,帶你去決戰。你們的思路不錯,鄭國沒有幾個能打仗的,這一次只要將車倥堵在洛陽,盡殲敵軍,鄭國至少十年之內,再出不了崤關。”

耿曙說道:“我聽說,太子靈親自來談判了。”

汁琮“唔”了聲。

耿曙知道汁琮的心情不好,便沒有再問下去,識趣地退了出去。

“我兒。”汁琮忽然道。

耿曙馬上轉身,面對這養育了他四年、給予他眾生夢寐以求的一切的養父。

汁琮看著耿曙的雙眼,仿佛想從中找到故人的影子。

“沒什麽。”汁琮又改變了主意,說道,“去罷。”

耿曙說:“父王?”

汁琮擺擺手,低聲道:“我累了。”

耿曙十分意外,卻沒有堅持,退出了房外。

他看見了鄭國駐紮在關前的八千禦林軍,也聽見了屬下告訴他,今天太子靈帶著兩個人,前來與父親談判。想必內容有關梁國,有關中原。

但今天的汁琮顯得很不一樣,他似乎老了,又似乎有什麽疑慮。

他走過關墻,玉璧關今夜一輪圓月,銀輝萬裏,就像他第一天來到此處,並以一把匕首刺殺汁琮的那個夜晚。

這個時候,他該回到軍營裏去,與他的士兵們待在一起。但耿曙想獨自靜一靜,反思他因驕傲而輸掉的洛陽之戰。他分明應該知道,靈山峽谷適合埋伏,自己就曾經在那裏埋伏過,為什麽不仔細觀察,派出斥候,再三檢查?

原因無他,太子瀧提前料到了洛陽的前半部分局勢,他們都被這神機妙算沖昏了頭,只想馬上收獲勝利,最終才有一敗。

父親說得不錯,他們還是太年輕,年輕便氣盛,氣盛,就容易招致輕敵。他們沒有把強者放在眼裏,也沒想過,關內的敵人,與關外的對手不同。

雍軍曾經的馳騁塞外,無一合之敵,並無值得驕傲之處——那些都是不通計謀的蠻子,兵書上隨便撿出幾條,便能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從今往後,不可再輕敵。

耿曙這麽想著,又回憶起了城墻上,遠遠一瞥看見的那青年人,想必就是太子靈了。敢孤身前來萬軍中談判,膽子不小,而太子靈的叔父,昔年死在了自己父親耿淵的手下。耿家與中原所有的國君,都有著刻骨銘心、不共戴天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