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淬毒手

鬼先生看了姜恒許久, 最後搖了搖頭。

姜恒明白了,卻沒有死心,還想再求他幾句, 鬼先生卻吩咐道:“若他未死, 你們終有相遇的一日;若他已死, 如此執著,又是何必?”

姜恒沉默地跪在項州埋骨之塔前, 閉上雙眼,雨隨風勢,再次飄了過來, 打在他的臉上、身上。

入夜, 鬼先生不知去了何處。

海閣大殿中, 羅宣坐在案前, 打開食盒,裏面是稻米煮成的飯,以及一條醬燒的魚。

姜恒打開面前食盒, 晚飯與羅宣一樣,這是他數月來,真正吃上的第一頓飯, 然而,他的喉嚨卻被淚水梗著, 什麽也吞不下去。

“飯是羅宣做的,”一個聲音響起,“他想問你, 好吃麽?”

松華又出現了, 她坐在海閣正中央的案上,露出潔白如玉的腳踝。羅宣卻仿佛對她視而不見。

“我什麽也沒有說, ”羅宣不悅道,“不要替我發話,你這個煩人精。”

姜恒稍擡頭,朝松華望去。

姜恒說:“這是哪兒?”

“先生不是告訴了你?”羅宣漫不經心答道,“滄山,海閣。”

也許是姜恒今日跪在項州埋骨塔前的痛哭,讓羅宣的臉色稍有和緩,也許是鬼先生的態度,令羅宣也隨之有了變化。他的語氣雖然依舊冷漠,卻不似先前幾日,帶著一股撲面而來的殺氣。

姜恒想問的是,這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松華的語氣平靜,連語調也沒有任何變化,答道:“郢、代二國交界,群山之中的滄山,長海之濱的海閣。你不知道很正常,因為鬼師偃抹去了所有史書上,有關此地的記載。”

姜恒回頭細想,知道這多半是項州的師門,而他們看見項州死前仍在守護自己,便將他也一並帶了回來,羅宣則是項州的師弟,看在死去師兄的分上,為他治好了傷。

“你吃麽?”姜恒說,“小妹妹,我這份沒動過。給你罷,我吃不下。”

羅宣嘴角抽搐,擡眼朝姜恒望來,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

“我不吃,你吃罷。”松華的眼神始終是渙散的。

姜恒勉強點頭,努力地吃了一點,又喝了點水,喉嚨終於打開了。不得不說,羅宣做的菜味道確實很好,比在王都時吃的要鮮美許多,一如在潯東時衛婆做的飯,有家的味道。

姜恒與羅宣對坐,半是咽食,半是咽淚,沉默地吃完了飯。

羅宣沉默地收走了姜恒吃不完的食盒,走在前面。姜恒看了眼松華,松華又冷淡地說:“姜恒,跟著羅宣,他會照顧你。”

姜恒茫然地點了點頭,搖起輪椅,跟在羅宣身後,回到兩人的臥室前。

臥房外有個小小的庭院,院裏有一口井。羅宣點了燈,掛在門口,打出井水,坐在一旁,開始動手洗他們的餐具。

“羅大哥,我來吧。”姜恒想來想去,不知如何稱呼他,自己不是海閣的弟子,叫“羅師兄”不妥,只得換了個稱呼。

羅宣幾下洗了食盒,沒有讓姜恒碰,側頭打量他,眼裏帶著落寞,一如松華那小女孩般無情,卻終究稍微有了點人性。

“你怎麽不替我師兄去死?”羅宣認真地說,“你死了也就算了,怎麽還拖上他?他做錯了什麽?救你這廢物,有什麽用?”

姜恒仿佛驀然間,遭到了一記重擊,頭頓時開始嗡嗡地疼了起來,胸口氣血禁不住上湧。

“等你能走了,”羅宣又道,“就快點滾,我不想看見你。”

姜恒回身,沉默地進了房。

羅宣在院裏脫光了衣服,打出井水,從頭澆到腳,踩在青石板上的腳趾動了動,疲憊地嘆了口氣。

三天後,姜恒的生活已幾乎能治理,不需羅宣再為他翻身、擦身。但昏迷的這五個月裏,他發現自己沒有長褥瘡,也即是說,羅宣始終每天認真地照顧著他,為他翻身、擦洗。

正因此,羅宣說的話,才令他更覺愧疚。

鬼先生自從那天之後,就沒有再出現過,松華也不知去了何處,偌大海閣,就只有姜恒與羅宣二人。姜恒的腿正在緩慢地恢復,常常奇癢無比,夜裏為了不吵醒羅宣,姜恒只得忍著,用手緊緊地抓著被褥。

白天,能離開房間時,身上終歸好些,姜恒搖著輪椅,到殿前去。他看見殿裏殿外但凡有落葉,便躬身撿起來,時而看見羅宣泡在桶裏的衣服,便爬過去,為羅宣洗衣服。這是他寄人籬下,唯一能做的了。

這天羅宣經過廊前,見姜恒在院裏努力地搓洗著自己的襯褲,便停了下來,繼而索性坐在廊下。

姜恒看了他一眼,不敢吭聲,也自覺沒臉與他說話。

羅宣右手在左手手背、手腕上來回撫摸了幾下,繼而勾著一個地方,輕輕一扯,扯下來一層近乎透明的蠶絲手套,扔了過去,落在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