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三年約(第2/3頁)

從這裏往東南邊去,離開中原,桃花開盡當有杏花,杏花落後尚有梨花如雪,諸花寂日仍有荼蘼。鏡湖天水一色,雲在湖中,水面流花則猶如飄在天上。

她也曾與姜晴並肩坐在劃過湖面的船兒尾部,船底是萬裏蒼空,一如劃過雪白的層雲,劃過碧藍的天幕。

耿淵則站在鏡湖的盡頭,一襲黑衣,朝姜昭遠遠望來,他的雙眼猶如星辰,就像耿曙一般明亮。

“山有木兮,木有枝,”姜昭輕吟道,“今夕何夕……與王子同舟……”

項州放慢馬車速度,緩緩穿過一大片桃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春風卷著桃花瓣,飛進馬車,落了姜昭滿身。在春風裏,她的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洛陽,天下王都。

歷經千年,多少雨打風吹去,已令這神州大地的心臟要地呈現出破舊之勢,曾幾何時,王都的威嚴輻射向整個世界,猶如巨人有力的心臟,朝天下輸送著血液。

千年以後的今天,天子轄下的王都,已如蒼老的神祇,唯剩一口吊命的氣。

站在“洛邑”古篆二字之下,姜恒咀嚼到幾分復雜的滋味,就像一塊放了許多年的餅,面上滿是黴斑,裏頭早已變了味。他仍然執著地在其中尋找書上所言的“王道”的力量,就像嘗試著剝開空心樹的樹皮,從蛛絲馬跡中追憶那曾經的輝煌。

城門前,豎著一面黑木紅漆的尖碑,碑上刻有晉天子的王徽,下書四字“萬世王道”。

城門高處,懸掛著一具用了上千年的巨大古鐘。

他走過破破爛爛的市肆,在零星幾家開張的店鋪前徘徊不去,從寬敞的市街景象中努力想象,許多年前的洛陽氣派。內城高處的鼓台、無人照看的林苑、疲憊百姓穿行而過的街巷……

“不該是這樣的。”姜恒失望地說。

“該怎麽樣?”耿曙問道,他也沒有來過洛陽,但對他而言,除了梁國都安陽之外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一樣。那年下潯東城的路上,他遠遠地看了眼洛陽,如此而已。

姜恒搖搖頭:“咱們現在去哪兒?”

“去見晉天子。”耿曙把姜恒朝自己撥了撥,讓他靠近前來,警惕地打量過往行人,說,“別離我太遠。”

“他會見咱們麽?”姜恒從書上得知,晉天子是承天命之人,君為父,他就是全天下的人的父親。君王之威,震懾四海,諸侯拱衛,萬騎之尊。

耿曙到得洛陽內城皇宮門前,那裏只有兩個很老的侍衛,老得似乎拿不動戟了,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看著他。

他照著昭夫人的吩咐做了,侍衛說:“等一下。”

“進去罷。”侍衛出來後,朝他們說。

洛陽皇宮內一片昏暗,正午時分,四面黑簾把光遮去了一半,姜恒見到了殿內坐著的一名年輕人,年輕人身邊,又坐著一名身著武盔的青年,兩人正端詳耿曙交上去的天月劍。

“你叫姜恒?”那年輕人淡淡問。

姜恒擡頭看他,只見年輕人容貌俊秀,臉上帶著病態的白皙,裹著厚厚的春袍,側旁生著炭火,乃是先天不足的症狀。

“陛下還好麽?”姜恒依照自己所學,跪地先拜此年輕人與武將,問,“進飯幾何?寢休幾辰?天下萬民,無不惦記天子。此生得見,榮寵無極。”

那年輕人聽到這話時,笑了起來,朝那武將看了眼。

武將隱藏在陰影中,看不清面容,猶如在暗處窺伺的夜梟,耿曙則仿佛一只稚嫩的鷹隼,與他越過皇宮中在春風裏翻飛的偌大黒簾陰影,遙遙對峙。

“好久沒聽見這樣的話了。”那年輕人說,“陛下很好,勿念。一日二食,食則一簞。寢時應時,無痛無患。”

姜恒跪在地上,再一喟嘆,以示安心。

“天子呢?”耿曙問,“我們是來見他的。”

姜恒正要以眼神示意耿曙,天子一定在休息,孰料那年輕人卻道:“我就是天子姬珣。”

他看著姜恒,做了個手勢,說:“卿今歲幾何?”

“九歲。”

在姜恒的想象之中,天子本該是個花白胡子垂到胸前、偉岸尊嚴的老人,事實竟如此年輕?!

姬珣看了身側武將一眼,武將卻沒有回應,姬珣又伸出手,撫摸天月劍,低聲道:“不容易,耿淵的孩兒,你幾歲?”

“十一。”耿曙到姜恒身邊,陪他跪下,“我娘是聶七。”

“你須得改換個名字,”姬珣自言自語道,“否則天下要殺你的人太多,不可再姓耿。”

“我行不改名,”耿曙冷淡地答道,“坐不改姓。”

姬珣又笑了起來,姜恒卻驚呼道:“王,當心!”

姬珣的手指摸到天月劍劍鋒,只稍稍一觸,便淌下觸目驚心、殷紅的血來。“天子傷,天下慟”,姜恒大驚,要上前察視,那武將卻在黑暗裏傳來劍出鞘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