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火灼痕(第2/3頁)

天明時分,兩人到得城西玄武祠,此祠供奉著玄武獸,玄武為治水神明,傳說乃天下四神中的北方之神,保佑河不決堤、山洪不發。

郢、鄭二國交戰,戰亂一起,城裏大戶人家都收拾家當,逃得差不多了。剩下無處可去、拖兒帶女的百姓恐怕城破,便紛紛到玄武祠中來避一時戰亂。雖說郢軍破城,哪裏也躲不了,但大夥兒在一起,總歸安全點。

但就在今晨稍早,不少人從城外帶回消息:郢軍退兵了!

據說郢國將軍陣前暴斃,遭刺殺而亡,郢軍全軍退後三十裏地,目前未知是否將卷土重來。祠前一片混亂,尋妻兒的、打聽消息的,交口接耳,絡繹不絕,吵吵嚷嚷,如集市一般。

“哎喲!這不是姜家那孩兒麽?”有人發現了姜恒,卻認不得耿曙。耿曙背著姜恒過來,姜恒並不認得這許多人,但興許百姓從長相上認出了他那雙水靈靈的眼睛神似昭夫人,忙把他帶進祠堂裏去,在玄武像下騰出個位置,給倆小孩坐著。

“你娘呢?”又有人問。

“他是我哥,”姜恒答非所問道,“親哥哥。”

耿曙先是起身找到郎中,朝郎中磕了三個頭,說:“請為我弟弟診治。”繼而帶過來,看姜恒身上傷口。

這傷又引得郎中嘖嘖數聲,調了藥,說道:“怎不早點來祠裏頭?”

耿曙是個悶葫蘆,不輕易朝人說話,姜恒又一問三不知。不多時有百姓見兩個小孩瑟瑟發抖,單薄可憐,便分給他們一襲棉被,耿曙從郎中處得來藥膏後,為姜恒敷上,又把被子一半鋪在地上,一半蓋著,讓姜恒躺下繼續睡。

“別平躺著。”耿曙檢查姜恒的傷口,剛好火柱燙傷之處,正是他先前的胎記,胎記沒了,取而代之的,便是一道燒傷的疤。

耿曙怕姜恒壓到傷口,讓他稍稍側過來。

姜恒睜眼看耿曙,朝他招手,示意他也來睡,耿曙簡直筋疲力盡,遂也縮了進去。

“在想什麽?”耿曙問。

姜恒枕著耿曙的胳膊,說:“請人去給娘帶個信?可是咱們沒有錢了。”

耿曙著實煩惱,想自己下山去,卻又生怕離開姜恒要出事,擡頭看時,說:“我稍後去求人看看,若退兵的話,他們自然就要回去了。”

姜恒睡了一會兒,不多時又聽見有兵士來分發米粥,叫醒了他們,耿曙接了粥,兵士說:“你們誰是姜家的?”

“我們都是,”姜恒說,“能不能……”

兵士打斷道:“縣令大人請你們喝過粥後去一趟。”

姜恒只從母親口中聽說過縣令,卻從未見過,耿曙便起身道:“走罷。”

縣令便住在神祠後院裏,先前中了箭,臥床不起,臨時收拾出的單房倒是暖和。

姜恒進去後終於舒坦了些,不再挨凍了。

“你娘呢?”縣令問道。

潯東縣縣令肩上、腿上、腹部都滲出血來,身上帶著一股臭氣,下不得地,只能朝兩個小孩點頭。

兩天前他親自出戰,被射落馬下,潯東七千守軍,險些全軍覆沒,幸而敵方也未料鄭軍如此窩囊,生怕是誘敵之計,止住追擊腳步。

“我不知道,”姜恒說,“她和衛婆好幾天前出去,就再也沒回來了。”

縣令看著天花板,喃喃道:“刺殺成了罷?就怕我撐不住了,她若活著回來,你務必替、替我,替……全城的百姓,朝她道一句……”

“罷了……什麽都不須說了。”縣令又長長嘆了一聲。

說著,縣令艱難地轉眼,朝姜恒說:“你文章是作得極好的,可惜……生逢亂世。否則定將有一番作為。”

姜恒跪地,謝過縣令誇贊,縣令又自言自語道:“你倆就先待在這兒罷。給他們拿點吃的,找件衣服穿。”

士兵出外問人借來幾件粗布衣服,給兩兄弟穿上。耿曙換了身成年男子的裏衣,衣襟系了結綁上,打來清水,為姜恒清洗傷口換藥。姜恒則實在找不到能穿的,借了身女孩的衣服暫且穿著。

縣令過一時,便咳得幾聲,姜恒略讀過些醫書,輕輕摸了下他的脈門,知道縣令病得很重,好起來的機會不過二三成,心裏又不免難過。

士兵端來煮好的蛋粥,縣令眼也不睜,說道:“給兩個孩子吃罷,我這將死之人,又何必浪費糧食?”

“吃點,”耿曙接過蛋粥,說,“我喂你?”

“一起吃,你一定也餓了。”姜恒答道。

兩人將一海碗蛋粥吃得幹幹凈凈,耿曙在地上鋪開棉被,擁著姜恒,縮在角落裏,不多時便相依為命地睡著了。

姜恒熟睡時,一手仍緊緊抓著耿曙的衣袖,耿曙本想出外打聽消息,這麽一來只得陪他睡著,一夜擔驚受怕也十分疲憊,嘆了口氣,旋亦沉沉入睡。

這天裏,十一歲的耿曙與九歲的姜恒,尚不知家的毀去將為他們的人生帶來如何地覆天翻的一場劇變。姜恒依舊天真地以為母親很快會回來,耿曙亦知昭夫人武藝高強,想必只是被敵軍絆住了脫不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