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第2/4頁)

尤金略微擡了擡下巴,沒什麽笑意地笑了一下:“沒有。我的童年相當的……普通。”

他前十二年的人生沒有瘡疤,也沒有笑容。與之相關的記憶像是沒有色彩的默片,除了普通之外,或許只能用陌生來形容。

——他對那段記憶感到陌生,也對他的家人感到陌生。

阿爾寧家的宅邸很大,仆人很多,花園很美,十數年來從未變過。因為旁支並不多,阿爾寧家比起一般的貴族家庭要安靜很多。

父親,母親,迪特裏希,自己——這僅有的四個人本應組成一個和美而簡單的家庭,卻更像是一群無關者生硬地湊在一起。

作為證據,在他的記憶裏,不管是父親和母親,都不曾有一次擁抱或親吻過自己。

他多少能理解父親的立場。他在繈褓中時,母親艾達便嫁進了阿爾寧家。沒有人試圖遮掩他是私生子的身份,他也從記事起便深知自己和父親沒有血緣關系。因此對於父親客氣的疏遠,他不管是情感上還是理智上都能夠接受。

他難以判明的是母親對他的態度。在安靜幽暗的房間裏,母親會長久地凝視著他的眼睛,仿佛正透過他看著別人。

“你不像他。你也不像我。”

母親曾經蹙著眉這樣喃喃道。

“你不是怪物。”(youarea摸er.)

這樣的對話讓他覺得不安,因為他清楚地明白,母親話中所指的“他”,必然是自己的生父。會拋棄自己和母親的人——他曾經好奇過那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卻在這樣的交談過後徹底打消了探聽的願望。

他不知道是怎樣可憎的人,才會被母親稱之為怪物。

只不過在阿爾寧家的宅邸裏,處於邊緣的並不只有他自己,就連母親和父親之間的聯系,都透露著一種流於表面的疏離。他們三個仿佛是被圈禁在華美籠子裏的假人,要不是迪特裏希的出現,他或許會覺得,他從來不曾在童年中接觸過任何真實的情感。

迪特裏希會哭鬧,會嬉笑,會對著他發脾氣,會伸出手來跟他討要擁抱。在他第一次觸碰到對方柔軟的掌心時,還只是個孩子的自己甚至會因此小聲地啜泣——那是他唯一能夠感受到的人體的溫度,是他在理解救贖意義之前的救贖。年幼的嬰孩對於身周人的來意有種天生的敏感,在被自己抱著的時候,迪德看上去就像一只沒有憂愁的小動物。等到再大一些,迪特裏希幾乎變成了他的雛鳥,總會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己的身後,拽緊自己的衣角。偶爾的吵鬧過後,在他人面前總是任性的迪德還會先一步認錯,結結巴巴地對他說,哥哥,哥哥,請您不要不理我。

尤金覺得自己幾乎還能聽到對方彼時稚嫩的嗓音,這讓他忍不住擡手按了按額角。他甚至回想起,在迪特裏希第一天去公學,開始學習寫花體字的時候,第一個練習的就是自己的名字。稚拙的筆觸拼寫出弧度並不規整的七個字母,迪特裏希起擡頭看著他,說哥哥,我寫的好嗎?請您誇誇我。

他是真的不介意和迪德就那麽相依為命下去,被迫分開的那一天終究還是到來了。

……後來他曾經想過,被父母放棄的他,其實誤打誤撞獲得了他最想要得到的真實和自由。但是迪特裏希被他留在了那個籠子裏,沒有了唯一陪伴和朋友,也有沒有了會在每周五下午準時出現的點心。

而或許是因為他的缺席,在再會的時候,迪特裏希才會變成了一個陌生的他人。

這樣的童年怎麽說怎麽壓抑,尤金挑了一些零零散散的事情說了,自己都覺得寡淡而無趣。可笑這種現在回想起來毫無閃光點的生活,他曾經也拼了命地想攥在手裏。

肖在這種地方總是會一如既往地照顧他的情緒。像是沒有被這樣低沉的話題影響,肖在他的耳邊和緩地說到:“我真希望我就住在你家旁邊,可以看著你長大。”

“可能的話,我會想翻/墻到你家的院子裏,陪你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在你需要的時候擁抱你。”

然後肖笑了笑:“可惜我沒什麽過去,沒有什麽有趣的事情和你分享。”

這句話其實並不全然正確。尤金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一句:“在迪特裏希那裏的時候,他對你很不好嗎?”

——他一直沒有問過,也不想問這個問題。一開始是因為他不想探聽迪特裏希的隱私,後來則是因為覺得尷尬而已。

就算迪特裏希對於肖的態度再怎麽冷漠,他再怎麽無法想象這兩個人之前的關系,迪特裏希依舊是肖名義上的主人。他從未對迪特裏希產生過嫉妒的心情,卻依舊無法回避已經發生的事實。

肖垂下了眼睛,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不能說好,也不能說差吧。”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在阿爾寧宅邸的日子。尤金之前對於這座莊園的描述很準確,那確實像是一座碩大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