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第2/3頁)

尤金跟他要走了詩集。尤金說自己想要戒煙,所以想跟他拿一些軟糖作替代品。尤金告訴他,說已經決定要和肖在一起。

在聽到第三件事的時候,邁爾斯的第一反應是松一口氣——有人陪著尤金的話,要比放這個人一個人在外面要好太多了。這樣安心的情緒是壓倒性的,讓他幾乎就要忽略掉胸口那份細微的酸楚。

在很多年以前,他也曾經把尤金稱為“我的小家夥”。只是從某次看到尤金望向6號的眼神之後,他便非常自覺地把那個表示從屬的代詞從稱呼裏拿走了。

——是他過於無私了嗎?

——還是自己從來都沒有喜歡這個人到可以變得自私的程度呢?

他並不知道答案。

不管是誰以怎樣的理由離開,無法再見的可能性都切實存在。然而就算這樣的可能性正怪異地煎熬著他,他的心情卻和十三年前完全一致,沒有絲毫改變。

邁爾斯垂下眼,無言地將手上的軟糖放在了桌上。

——我真誠地希望你能過得好,小家夥。

……

在邁爾斯離開之後,尤金去了法夏的房間。

自從兩個人第一次提及法夏過去之後,他們又見了兩次面。這樣會面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幫助法夏找回記憶。現在尤金來找她,是想在自己離開裂流號之前,最後一次解答法夏的問題。畢竟羅勒大方地沒有在他的任務上設定時限,他並不確定自己下一次回來會是什麽時候。

法夏應該也已經得知了羅勒對他的安排,因此對於尤金的造訪沒有任何意外,只是認真地說了一聲“謝謝”。

兩個人面對面坐下,尤金先開了口:“這次你想要知道什麽?”

法夏沉默片刻,問了一個問題:“尤金,你為什麽不讓我像第一次那樣觸碰你,來直接獲得記憶?”

尤金一時沒有回答。

“你不需要怕我回想起不好的東西。自從你向我解釋過守門人地存在之後,我大概能想象那是個多麽殘酷的地方。”

尤金看著面前的一方桌面。“……就算接觸到了那些回憶,到最後你能記住的也只有‘痛苦’的感覺而已。單單承受這樣的情感沖擊,可能沒有什麽意義。”沒有辦法留下記憶,卻能記住毫無來源的痛苦本身——不管怎麽想,這都是一件太過殘忍的事情。

“但那應該是我自己做的決定。而且尤金,你也沒有完全向我吐露實情。”法夏的語氣很平靜,沒有任何責怪他的意思:“就好比你一直都沒有告訴過我,伊戈爾是我的戀人。”

尤金沒想到法夏會突然提起這個。他擡起頭,法夏已經繼續說了下去:“這並不難猜。如果我會為了一個並非家人的男人那樣哭泣,那他對我來說一定很重要。”

“這既然是我們短時間內最後一次會面,我希望你能讓我再重溫一次和他有關的記憶。”

“就算他已經不在了,我愛過這個人的事實本身,依舊能夠成為我的力量。”

法夏綠色的眼睛懇切地望著他。

尤金最終伸出了手。

……

阿妮卡的左手和尤金相握,右手則拿著傳統的紙筆,時而緩慢,時而快速地寫寫畫畫。

她用柔美的字跡記錄下了許多的信息——她和伊戈爾第一次的見面。他向她開口所說的第一句話。而在這樣的句子旁邊,她會用寥寥數筆,準確地勾勒出一個男人的面容和表情。

尤金看著伊戈爾的樣貌出現在紙上,忽然感到了一種由衷的難過。

他所認識的伊戈爾是個相當可靠的戰友,高大,寡言,並不愛笑。在許願之前,伊戈爾梳著短短的金發,是耀眼的阿妮卡身旁沉默的護盾。而在許願之後,伊戈爾的金色短發一夜之間變得蒼白,為了掩蓋變異的瞳色和獠牙,他愈加頻繁地低著頭,幾乎再也沒有在人前開口。

然而在時隔多年的今天,留在阿妮卡筆端的,卻盡是這個人各式各樣的笑臉——沒有顧忌也沒有遲疑,是面對愛人時,柔軟到毫無防備的笑臉。

時間慢慢地過去,阿妮卡記錄下來的內容越來越少。到了最後,眼淚開始悄聲無息地從她的眼眶滾落,阿妮卡急忙推開紙頁,不想讓淚水暈開她寶貴的記錄。

——她最後寫下的是一串數字,記下了伊戈爾被帶走的那一天。

尤金沒有馬上將自己的手抽回。在此時此刻,他和阿妮卡共享著少有人能夠理解的身份。

幸存者,以及被拋下的人。

守門人教會了他們怎麽當一個不畏死亡的戰士,卻從來沒有教給他們怎樣在戰友離開之後活下去。從此以往,阿妮卡也會變得和他一樣,在漫長的時間裏,獨自懷抱著再無人能夠分享的回憶。

好在阿妮卡要比他堅強得多。他看著她放下筆,在抹去眼淚之後,繼續探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