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3頁)

對於死亡的恐懼太過深刻,他在一夜之間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諂媚和討好。

在那之後的四個月裏,他被人轉賣了四次,像貨物一般被周轉,每一次都離他想回去的地方愈發地遠一些。在這個過程中,面對著那些黑市上的人看他的眼神,明明是對人事毫無了解的他,也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樣貌是一件招致危險的東西。

他不能顯得兇狠,也不能顯得太過溫順。生存的本能讓他小心地規避著會引起買主征服欲和施/虐欲的動作和表情,他將自己偽裝成了一個愚鈍的,癡傻的小瘋子。

他沒有落入那些想要購買雛/妓的人手裏。只是他沒有想到,這樣的結果,讓他在中樞外最大的黑市裏,作為器官的供主被掛了牌。

被人推上拍賣台的時候,金色眼睛的男孩自被綁架以來,第一次流下了眼淚。

他很努力了。但是他回不去,也活不下來。

落下的眼淚滑下了被他刻意弄臟了的臉頰,沖出了兩條深灰色的溝壑。

在拍賣場後排的陰影裏,有個身形寬闊的背影擡起頭來對著他看了看,在手上的競標器上按下了數字。

……兩天之後,他的童年幹脆利落地結束於那個烙鐵碰上皮肉的瞬間。

在那之後,十二歲的他身無寸縷地跪坐在一間不透光也不透風的房間裏,雙手被綁著,背脊低低地彎下去,沒有任何動作的力氣。後腰的皮肉在被燙傷之後迅速地綻開,紅黃色的血水混合著往下淌——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疼痛到了極點,眼淚會毫無知覺地流下來,唾液會從合不攏的嘴巴裏緩慢地垂落在地上。

那間房門終於打開的那一天,他在看到門外站著一位上了年紀的男人,臉上留著灰白駁雜的長胡子。

那是他的買主。這個可笑的名詞,在此時成了他的現實。

這個人會將他的身體開膛破肚嗎?還是把他改造成一個供人褻/玩的玩物?

他已經沒有了恐懼的力氣。然而那個人走上前來,只是在他的發頂上拍了拍,然後發出了一聲嘆息。

“你叫什麽名字?”那人問他。

他張了張了嘴巴,失了聲的嗓子連氣息通過都會覺得疼。

——忍耐著火燒火燎的痛楚,瘦得脫了形的男孩在高戈面前吐出了兩個艱澀的音節。

“……尤金。”

……

尤金深吸了一口氣,從旁拿過一個輕質的金屬器皿,將嚼過的煙草吐了出來,深棕色的顏色像極了陳年的血塊。

在他的過去,他失去的太多,得到的太少。到最後甚至有種刀槍不入的錯覺,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沒剩下什麽東西能被人拿走,也什麽都不想要。

這樣的狀態本來能一直保持下去,他也可以渾渾噩噩地在綠星耗掉自己的下半輩子。

但偏偏迪特裏希扔了一個人在他面前,讓他想起那時被高戈收留的自己。

尤金想起了肖剛來到自己家時的樣子——生化人的性格一開始其實並不怎麽討喜,笑得很少,沉默很多,確實比起人來更像是機器。

但是這樣的肖,在尤金第一次帶他出門的時候,露出了讓尤金動容的神情。

在夜晚繁華的商業街前,高大的生化人擡起頭,看著頭頂空中反復變換的廣告投影,眼神裏流露出了無聲的好奇與贊嘆。彩色的流光映在那雙灰藍色的眼睛裏,變幻出比原物還要漂亮的色彩來。

然後肖轉過頭,對他非常靦腆地笑了笑。

……那樣的肖,看起來非常像是一個人類。

一個對於這個世界依然抱有期待的人類。

能夠從尤金已經習慣了的,毫無色彩或意義的生活中,發掘出值得喜愛的細節。

在很久以前,他或許也曾經用這樣的眼神看過這個世界。那時他覺得世界是好的,而未來是值得期待的。

——為什麽要為了肖做這麽多?

在最開始,大概是因為當他滿足肖的願望時,就仿佛補償了當年不被回應,一無所有的自己。

他不想看到光從那雙眼睛裏消失。

……

肖站在客艙走廊的陰影裏,在他靠著的墻壁背後,尤金在艙位中正沉沉地睡著。

從邁爾斯那裏得知尤金上船的由來後,他非常想要穿過那道門,將尤金緊緊地抱在懷裏。他想告訴尤金一切都會好的,今後自己會賭上這條虛假的性命,不讓任何東西傷害他。

但是這樣的話語和動作都像是過期了許久的安慰,除了表面上的價值之外,並不能夠填補已經留下的傷疤。在肖完全不能觸及的三十多年裏,尤金早就把自己一次次地拼湊了起來,變成了現在這個看起來沒有弱點,也不會喊痛的男人。

肖最想做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是把當年的那個男孩抱在懷裏,為他拭去眼淚,輕聲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