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3頁)

而他剛剛一直在看著的,是某一道留在尤金肩頭的疤痕。

那道仿佛消融了尤金些許血肉的傷痕,是為了救他才留下的。

……十多年前,約書亞和尤金都在士官學校讀書。隸屬於同一個將軍的預備軍官會被分到同一個士官學校,約書亞在女將親衛的預備隊,尤金則屬於女將直接統帥的特殊部隊,兩個人算是勉強有了交集。

親衛預備多是一些名門貴族送進來準備從政的孩子,行事自然極其高調惹眼。而特殊部隊的人數極少,從不拋頭露面,就連其他學員也對他們的任務和職責一概不知,只知道這一部隊被稱為“守門人”。

“鐵之手”季耶夫將軍的特殊部隊叫做“先驅者”,“隱者”司松將軍的特殊部隊叫做“準星”,哪個聽起來都要比“守門人”厲害了不止一星半點。加之“守門人”的學員存在感幾近於無,久而久之,親衛預備裏以約書亞為首的一群優等生,開始堅信守門人是一群徒有其名的肉腳。

然後親衛預備隊這群自命不凡的公子哥第一次出任務,就被鄰國撒格朗的反/叛軍給俘虜了。

一群還未成年的二世祖被綁在星艦的角落裏,連哭的膽量都沒有。最後來救他們的,就是尤金帶領的,一支只有六個人的“守門人”小隊。

六個人對九十八人,敵方全殲,唯一受了傷的人是尤金。這是因為約書亞在被解救之後看到情勢逆轉太過興奮,自作聰明地想要潛入對方的艦橋,然後被躲在暗處的敵人用激光槍瞄準了後心。

千鈞一發之際,尤金撲出來將他推向了一邊,右肩膀卻整個地焦掉了一塊。

……在十多年後的現在,約書亞站在尤金的身旁,看著對方站在陽台上,倚著欄杆抽一根卷煙。這個場景看起來距離尤金救下他那個瞬間如此遙遠,仿佛某個前世。

他其實並不想出言打擾這份寧靜,卻還是在斟酌了許久之後,鼓起勇氣開了口:“你知道嗎,在你退役之後,守門人的亡歿率再也沒有下降過。”

“是嗎。那挺可惜的。”尤金看著正前。

“你不覺得,在戰場上戰鬥,要比在角鬥場上殺人要更有意義一些嗎?”

話剛出口,約書亞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尤金將煙夾在指尖,轉過身來看著他,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北夫人還想讓你告訴我什麽?”

“我……”

“讓我想想,是不是她提出條件,說能夠通過軍方達成我的願望?”

“尤金,我不是……”

“我不可能回去守門人,死也不會。”尤金的語調並不激烈,音量也沒有提升,渾身卻透露出一種令人心驚的氣勢。“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有些慌了陣腳的約書亞連忙解釋道:“自從你六年前離開起,守門人內部似乎就一蹶不振,將軍的勢力也在被另外兩位一再壓縮——你知道將軍的主張意味著什麽,聯盟需要一位真正的反戰派……”

“你的邏輯是不是錯了?”那個令約書亞畏懼的微笑又一次地出現在了尤金的臉上:“我能為守門人做什麽,我並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加入守門人能給我帶來什麽。”

“而上一次我加入的時候,它把我的全部都奪走了。”

一節煙灰從尤金的指間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奉獻給守門人的了。”

……

搞砸了。他徹底地搞砸了。

約書亞站在尤金客房的門外,只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懊悔。

他怎麽可能感覺不到尤金對於軍隊毫無留戀?甚至是厭惡才對。只是他為了那一點點難以言明的私心,還是同意為了諾爾斯將軍傳話。

不然他該怎麽告訴這個男人,他想再一次站在他的身邊戰鬥?

——自己已經和當年的那個少年不同了。看看我吧。讓我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你面前,補償你為了我生生受下的那一槍,然後對我露出那個笑容吧。那個在你救下我之後,為了安慰因為恐慌而無法行動的我,所露出的笑容。

十一年前,有個金棕色眼睛的青年拖著一只暫時無法擡起的右手,用額頭輕輕在他的眉心觸了觸。一邊笑著,一邊跟他說了一句“別怕。”

而他為了能再次見到那個笑容,那個讓他想起太陽的笑容,就此賴在了尤金的身邊。

只是那個笑容,究竟是從那一天起,徹底消失了呢?

……約書亞茫然地靠在墻上,近乎機械似地思考起來,然後在某個瞬間,驀然睜大了雙眼。

是在七年前。

是在……尤金的搭档意外去世之後。

在腦海裏,他似乎非常模糊地,找到了了尤金當年退役的理由。

……

尤金側躺在床上,無聲地忍耐著左肋和肩胛骨處的疼痛如火燒火燎。只是時間久了,這種感受就慢慢地麻木了起來,而另一種盤踞在胸口的,愈加隱秘而綿長的悶痛,則慢慢清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