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筆CRAYON(第6/9頁)

妻子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用力眨了眨眼,像個機器人一般僵硬地轉向了兜。兜以為又要挨罵,心下一驚,不由得挺直了脊背。看來必須要說點什麽,他便向克巳確認道:“那還真厲害。你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啊。我們還上初中的時候,久本就告訴我了。不過他不怎麽對別人說。”

“那久本就和他媽媽生活了?”

“嗯,這就叫單親家庭吧。可能也是這個原因,久本特別心疼他媽媽。”

“鈴村太太說‘其實根本就不理解我的心情’的時候,其實……”

“應該是理解的。”克巳的語氣稍顯冷漠,似乎事不關己。

“那她為什麽不告訴大家,她的老公和女兒也都不在了呢?”

兜一言不發,只是怔怔地望著妻子和克巳。一直以來,他都在為生存而竭盡全力,無法體會人面對生死時的感受,更未想過身邊有人離世時他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可能就是因為她非常理解鈴村太太的心情,所以才知道那個時候不該說吧。”妻子自問自答般喃喃低語,說著說著竟一下子哭了起來。兜靜靜地望著妻子,只見眼淚從她緊閉的雙眼中擠了出來,接二連三地滾落。

“大家都很辛苦啊。”妻子說道。

“真是辛苦啊。”兜面無表情地回應道。他還沒有徹底明白妻子為什麽哭,但也漸漸有些理解了她的心情,而且還想再進一步理解。此時的兜像一個正在不停觀察人類言談舉止的外星生物一般,努力領悟著其中流露出的情感與心境。真想趕緊辭掉現在的工作,兜一邊大口嚼著肉一邊想。現在或許為時已晚,但他還是不想失去人類的情感,就這樣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攀巖場館裏的人不多,兜沒有休息便一遍遍攀爬起來。他一邊爬,一邊在心裏默默祈禱,希望家人身體健康,也希望妻子的情緒永遠穩定。過了一會兒,兜從墊子上走了下來,想趁抹防滑粉的工夫休息一下。這時,他發現身旁有一個年輕女子笑著對他說道:“你太厲害了,爬得真快。”說話時,女子露出了整齊潔白的牙齒。只見她穿著一身運動服,梳著短發,給人一種十分清爽的感覺。客觀地說,她是個美女。

“可能是找到竅門了吧。”兜回答的同時,精神立刻緊張了起來。雖說和其他女人聊天不是壞事,且兜也沒什麽其他企圖,但這會不會是妻子設下的陷阱?不,兜覺得應該不可能,但心裏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妻子現在正監視著這裏,觀察著他的反應。

“這大概與你迄今為止的所作所為產生的罪惡感有關。”兜聽到腦海裏有一個聲音在對他進行分析,“觸犯法律、奪人性命的人,不可能家庭幸福,也不可能被人原諒。因為害怕自己的家庭隨時會分崩離析,才會讓妻子騎到自己頭上,以此來提醒自己、警告自己,不是嗎?”而腦海裏的另一個聲音反駁道:“不,這都是因為她真的很可怕!”

看到松田來了,兜不禁松了口氣。他感覺像是見到了經常幫助自己保持心態平衡的醫生。

“晚上好啊,三宅。”松田打了聲招呼,便開始熱身。隨後,他選擇了一條貼有藍色膠帶的路線,開始攀爬。這條路線他從未失手,就在即將爬到終點的時候,他卻手滑掉落了下來。這時兜才注意到松田比往常憔悴了許多。“我失敗了。”松田撓著頭走了過來,眼睛有點腫,臉色蒼白。

“你身體沒事吧?”兜問道。

松田看上去有些懊惱地說:“唉,還是被你看出來了。”

“那當然。”兜還想加上一句——我們不是朋友嗎?

“昨天我和妻子談話談到了半夜。”

“談話?”

“嗯,其實平時我們都不怎麽談話的,因為我基本上不會回應,應該算不上是談話。只是,這次的事和妻子的娘家有關。”

按照松田的說法,他的嶽父嶽母開了一家店鋪,由於經營不善,想找他借錢,幫忙救急。對松田來說,力所能及的經濟支援自然不會吝惜,但嶽父嶽母的態度卻令他頗有微詞。

“我妻子也在上班,而且掙得不算少,所以我覺得她和她父母可能都沒把我放在眼裏,一想到這裏我就覺得自己很沒用。”

“這還真是……”兜不知道該說什麽,畢竟松田的煩惱和他的不太一樣,“很難受啊。”

“所以昨天我就罕見地發表了一下自己的意見,她也回應了。但是三宅,讓我特別不能理解的是,我明明已經斟詞酌句了,她卻很情緒化,還說‘你怎麽這麽說’,讓我都有些擔心了。”

兜不知道這個問題是否可以歸結到男女大腦結構的差異上,最後還是用沉默催促松田繼續說下去。

“結果我們倆就吵了起來。我真的身心俱疲,甚至覺得自己的人生一塌糊塗,越想越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