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任翊飛一個人住在宋博容和阮海雲曾經住過的房間裏。

整個房間是淡淡的粉和散發著牛乳一樣顏色的黃,時間有些久了,墻漆都有些褪了色,露出裏面斑駁的白。除了鋪著嶄新床單的大床和四扇立式書櫃之外,房間裏面最顯眼的就是那個復古的雕花梳妝台,那是阮海雲生前最喜歡的東西。

他是在媽媽去世了之後,才聽周博容酒醉間提起他們兩個的事情。

八幾年的時候正值改革開放初期,年青人對新鮮事物有一種天生的敏銳和好奇。阮海雲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年輕、貌美、新潮、獨立。所以,周博容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對她一見鐘情,並展開熱烈的追求。

經歷了變革之後的天朝,“自由戀愛”得到了大批年青人的熱烈響應,加上兩個人的家庭背景都不錯,又是男才女貌的一對璧人,很快就陷入了熱戀。

然而,看似門當戶對、天作之合的一對,卻遭到了周立海的極力反對。原因無他,只是因為周家是個擁有幾百年歷史的大家族,周家的獨子自然要娶一個傳統的女性,在家相夫教子,開枝散葉。

這種老派的思想被新派的留洋女學生嗤之以鼻。阮海雲在一家報館做記者,整天東奔西跑,雖然辛苦卻也充實。幾千年的男尊女卑如今被打破,也讓她有一種滿足感。就算她結了婚,也不可能在家做家庭主婦。

一個強硬了一輩子的宋老太爺,兩個倔強的年青人,兩代人的思想差異在這裏產生了激烈的碰撞。周立海一怒之下跟兒子脫離了父子關系,並且公開表示若兒子執意要娶那個女人,周家的財產他一分錢也休想得到!

周博容倒也強勢,當真帶著阮海雲離開了家,這樣一走就是七八年。在任翊飛四歲那年,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周立海的態度突然大變,主動登報表示要尋回自己的兒子和孫子。他們一家四口不僅搬回了這座大宅,周立海還對任翊飛寵愛到了極點。

一切看起來都再正常不過了。

但是搬回來還不到一年,阮海雲就開始變了。

她的話一天一比一天少,後來幹脆誰也不理。面容也一天比一天蒼白,整日無精打采,不工作,也不帶孩子,就像是一抹幽魂。周婭雯就從不敢看她,也不敢跟她說話。

思緒到這裏就強迫中止,那些本以為了無痕跡的幼時記憶在任翊飛重回這座大宅之後便時不時湧上心頭,也許是潛意識中對這裏的記憶根本已經超出了童年時期的所有,只是被他刻意封存。就連被送去福利院這種事情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任翊飛沒有打算在這裏久住,甚至沒有打算繼承一分錢的財產,因而帶的行李並不多。換上居家的衣服,把日用品拿出來在梳妝台上放好,換洗衣物放進櫃子裏,任翊飛坐在床上,給任宸羽打電話。

電話接通的很順利。

“阿飛。”任宸羽似乎早就在等他的電話一樣,“你還好吧?”

“說真的,除了見到姐姐和姐夫之外,其他的都不太好。”任翊飛據實以告,“爺爺昨晚突然去世了,我沒能見他最後一面。其他親戚……只能說各自為營,各懷鬼胎。大概是我沒有住在宅子裏的經歷,不知道爺爺到底留下了多少財產,能讓人這麽迫不及待就表現出貪婪。”

“追求利益是本能驅使,尤其是在重大利益的誘惑之下,大部分人都會降低底線。我們做警察的,這種事情見的還少嗎?”

任翊飛嘆了口氣,說道:“回到這裏之後我更加覺得,當初我爸把我送去福利院,然後被任家領養,恰恰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一件事。”

任宸羽在電話裏面豪放地笑了起來:“這事兒你倒是真要感謝小晗。”

“對了,她人呢?小哥打電話來,她竟然沒有搶電話。”

“出去找茬兒了。”任宸羽提起這個就頭疼。“早上送完你,我們去吃早餐的時候,突然遇到城管。慌忙間小晗最喜歡喝的奶茶被擠掉了,所以她去找小城管麻煩去了。”

任翊飛悶聲笑了起來,在心裏默默地為小城管劃了個十字。

“大哥,我可能還有過幾天才能回去。”任翊飛說道,“爺爺臨死前叮囑,說讓我們替他守靈七天。雖然我們之間沒什麽感情,可逝者為尊,我既然來了,就……”

“你不用跟我解釋這麽多。”任宸羽打斷他,“阿飛,你是成年人了,你有自己做決定的權利。我只會在你需要意見的時候,才會給你建議。”

“嗯。”任翊飛徹底放松了下來。

跟周家人比起來,相處多年的任家,反而更可以讓他依賴和信任。

打發了其他難纏的親友,李時余洗了澡,正坐在桌子邊上網。電腦上顯示著一份委托書,就是他的下一個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