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5頁)

那是一個人人嘴裏大言不慚地談錢的時代。他們不需要無法變現的知識和整天遊手好閑的海歸博士。

政府承諾我的實驗室因為資金問題遙遙無期。

鄉親們臉上的笑意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視若無睹。

父母整天唉聲嘆氣,希望我早點娶妻生子,傳宗接代。

人人看輕我。我變得什麽也不是。

不,我是零。而他們是一群徹頭徹尾的蠢貨,一群病人。對,他們都有病,病的根源就是愚蠢。我真替他們感到可憐。我深刻地意識到,只有“武松”能醫治他們。只有我能拯救他們。

從那時起,我在遠郊租了個小院,獨自開始實驗,不再回家,遠離人群,一心鉆研我的靈藥。

年復一年,不分晝夜,遺忘了時間。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武松”重見天日,自己是多麽地激動啊。我大叫著沖出實驗室,手心裏捏著一顆靈藥,坐上了回家的大巴車。

那個期待已久的“封神之日”來臨了。

然而,當大巴車緩緩駛入冷鎮時,我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沒有農田,沒有村莊,沒有湛藍的天空,也沒有勞作的村民。一切都是嶄新的、混亂的、詭異的。鄉間小道成了水泥馬路,擁堵不堪;兩旁是一個接一個的售樓處,無數穿著廉價西服的銷售員在殷勤地散發傳單,在他們頭頂,是誇張而無趣的售樓廣告;霧霾漫天;行人灰頭土臉,匆匆忙忙,面無表情。有那麽一刻,我以為自己走錯了回家的路,進入了一個即將完蛋的陌生星球。

曾經的村莊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大型居民小區——T小區,這裏住著數萬的人口,每一張面孔都是陌生的。我的故鄉不存在了,我的鄉親找不到了,更可怕的是,我的父母失蹤了。

那段時間,我像個瘋子一樣四處打聽家人的下落。大多數以前的村民已經去世,留下的都半死不活。我找到了這些“幸存者”,發現他們搬進了T小區,成了所謂的回遷戶。我想知道答案,卻被他們的孩子攔在門外。他們拒絕告訴我父母的下落,回避我,躲著我,把我當成了瘟神。

在派出所,有一位好心的警察偷偷告知了我真相。這位警察姓簡,是簡耀的父親。他說,我的父母早在幾年前就死了。當時這片土地被賣給了開發商,開發商逼著村民們接受最低的賠償款,即刻搬遷。在恐嚇威脅下,絕大多數村民在賠償協議上簽了字。但我的父母不願意。於是,在一個暴風雨的深夜,拆遷隊開著推土機進來,不管不顧地推倒了我家的房子,而當時我的父母還在裏面!簡警官告訴我,他趕到的時候,現場已是一片廢墟。

你們知道我的家在哪兒嗎?還記得前不久剛發生的T小區連環殺人案嗎?沒錯,如今T小區的鍋爐房,就是我的家當年所在的位置!而我父母的骸骨至今仍埋在下面!

我找過開發商要說法,他們卻把我當成瘋子趕了出來。我又去找了政府部門,但領導班子已經換屆,根本無人搭理我。

我不相信這事沒人管!我不相信這個社會已經沒有了公理和正義!

我擬了一份控告書,找到之前的那些村民,希望他們簽字,給我做證。只要有了村民們的簽字,不怕告不倒他們!但很遺憾,我親愛的鄉親們、曾經湊錢送我出國的恩人們,再一次拒絕了我。我甚至聽到一種聲音,說我父母之所以不願意離開,是因為想索要更高的賠償金。

這是一種誅心的說法——我的心被這種冷漠殺死了。我能想象,在那個暴風雨的夜晚,當我父母在倒塌的屋子裏呐喊求救時,這群人也許就在周圍站著,麻木地看著悲劇的發生。

人心是在一夜之間潰爛的。

當年那群淳樸、善良的村民已經都不在了,只留下一個個空心、冷血、沒有靈魂的軀殼。我絕望透了。

我曾想過對這些人進行報復,即便他們曾是我的恩人。但慢慢地,我想明白了。他們的冷漠並非天生,而是一種病症,一種即便給他們服下靈藥“武松”也無濟於事的絕症。

唯有徹底摧毀,一切清零。

不僅要將他們清理,還要找到根源。只有找到病因,才能根除,讓今後不再發生同樣的悲劇。

很快我就找到了。

這個病因就是,T小區。

是T小區這樣冰冷的環境將愚蠢的村民們推向了冷漠的深淵。

以前的村子,房屋與房屋之間是親密的。那時候,沒有壓迫性的高樓,沒有人員混雜的社區,房子不像鳥籠,鐵門和圍墻也沒有建立,人們住在一起就像一家人,見面會打招呼,經常串門,過年過節結婚生子會聚在一起。家與家之間沒有壁壘,人與人之間沒有隔閡,沒有猜忌,融洽互助——這就是最好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