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虎車

湘西最有名的猛洞河,這“猛洞”二字,就是夷人居於山洞之意。當地洞多那都是出了名的,山有山洞,樹有樹洞,崖有崖洞,更有一個最大最深的地洞,廣不可測,乃是歷代洞夷祖先埋骨的所在,是土人眼中的禁地。

形如古瓶的巨大石山斜聳於地,山巔裏的元代將軍墓穴,不依山形水勢,取的是一種“厭勝”之術,用以壓制苗人祖洞龍氣。瓶口般的山頭下方,正是怒晴縣老熊嶺下的鳳凰坳,這片山坳草木茂密,把原本地下洞穴都掩埋遮蓋了。

瓶山崩塌之後,千萬鈞的巨大山體砸落下來,“祖洞”洞口外的地殼遭到沖擊,初時並未顯出什麽塌陷跡象,但那壓在紫金槨下的蒼猿年久通靈,伏在地上已有所感,知道立刻就會有塌天大禍,故此掙紮哀嚎,狂嘯不止。

恰在此時,棺中的屍王忽然詐屍起來,攫住了苗子不放,不等鷓鴣哨再次動手相救,猛然間天塌地陷,大地就像裂開了一張魔嘴,方圓幾裏之內的樹木巖石,以及棺槨猴屍,都一股腦地墜入地下,轟隆隆煙塵陡起,星月無光。

鷓鴣哨雖然手段高超,畢竟沒有三頭六臂的神通變化,翻天覆地的劇變來得好生突然,事先竟沒半點征兆,身子一晃便跟著塌落的地面陷入虛空,一落就是數丈。

他情知眼下自保都難,實是救不得那向導了,急忙擡臂遮在額前,以免被煙塵迷了雙眼。地面雖然塌陷,但地底下的祖洞裏也自有許多柱石古樹,從上方塌落的土殼巖石,都被地穴裏亂七八糟的東西阻擋,並不是直墜到底。

鷓鴣哨踏著一塊八仙桌面大的土殼子,落到一半之時,硬土殼子被地下橫生倒長的樹根阻了一阻,砰的一震,立刻碎為土屑,他便借此機會提身縱躍,用夜行衣中暗藏的百子攀山甲掛住洞中古樹,將身體懸在半空。

鷓鴣哨在混亂之中,也無暇去看周遭環境,不知這苗人祖洞究竟有多大多深,更不知苗子和那紫金槨裏的僵屍落到了何處,只好先求脫離險境再做理會。這時就聽風聲呼嘯,悶響如雷,頭頂都是大片碎石斷樹裹在一處陷落下來。

洞中飛沙走石,塵土激揚,使人難以呼吸,鷓鴣哨只好含住了一口氣息,抓住粗大泥滑的古樹根須,足上一點,悠著老藤般的樹根把身體蕩向遠處,避過了頭上落下的碎石硬土。黑暗中只覺有一只柔軟的纖手將自己胳膊捉住,急忙松掉即將被扯斷的樹莖,借力附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之上。

定睛看去,原來是紅姑娘也在地陷時落了下來,她慌亂中抓住了蜈蚣掛山梯,掛在樹根處才沒繼續摔入洞底,正自驚得花容失色,見鷓鴣哨從半空裏閃身過來,就連忙伸手將他扯住。

鷓鴣哨屢涉艱險,此時毫無懼色,看到地面越裂越大,深處黑茫茫的陰氣縈繞,料來地顫還沒結束,必須抓緊時機脫身,便反手抓住紅姑娘的手碗,另一只手拽了掛在洞壁的蜈蚣掛山梯,縱起身來,三躥兩躍,就攀到梯頂,擡腳鉤起竹梯,正要再把梯子向上送去。

此刻塵埃落定,天上的月光照入祖洞古墓之中,只見洞內是百來根數圍之祖的圓木,如殿柱般支撐著廣闊的洞穴,柱身上多是密如蟲洞般的墓室,一室便是一洞,墓洞裏都是沒有棺槨的枯骨,一時也看不盡那許多。

就這麽稍一愣神,忽然又是地動山搖般一陣巨顫。先前地面塌陷,只是地層中接連幾聲巨響,此番卻是自上而下,勢若奔苗,轟然不絕,就連鷓鴣哨這等心硬膽豪之人,聽得如此動靜,也難免有些心肝托不著五臟地栗六起來,不知禍端起在哪路。

驀然間月色被遮,頭頂出現了一片巨大黑暗的陰影,鷓鴣哨與紅姑娘擡頭看去,不住口地叫苦,原來林中地面下陷塌落,落在不遠處那塊從瓶山上崩落的巨巖,順著松動傾瀉的地面緩緩滾了過來,堪堪就要從洞口處砸下。

那塊千萬鈞的巨大青巖,裏面藏著元人的墓室,崩塌後連撞帶滾,山體已碎去了三分之一,內部的棺槨明器,以及殉葬的鐵甲幹屍都散落出來,但剩余的這部分空心巨巖仍然如同一座小山,如果墜入祖洞古墓,攀在洞壁上的二人,自是沒有生機可言。

巨巖壓斷樹木的聲音哢嚓嚓亂響作一片,出現在洞口的陰影也越來越大,一旦落下來,難免玉石俱焚。鷓鴣哨從十三歲入行,盜墓搬山已歷一十四載,沒少見過大風大浪,每日都在撕撲裏行走,他自恃盡得搬山秘術真傳,又兼身手不凡,常有傲物之心,情形越是危險,心中越是鎮定,不過撞在這沒著沒落的境地,如雀在籠中,他便真有沖天之翅也難以施展,不由得口幹舌燥,進退無策。

正焦躁間,忽聽頭上巨巖墓室中“哢啦啦”鐵輪滾動,鷓鴣哨不禁心中一怔:“山間墓室裏哪來鐵車輪子?”紅姑娘也奇道:“莫不是戲文中的鐵滑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