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洗腸

那只老貓顫栗的叫聲就來自於一株老樹之後,陳瞎子貼身樹上,悄悄探出頭去張望,他生就一雙夜眼,在星月無光的黑夜裏,也大致能看出個輪廓,此時雲陰月暗,卻遮不住他的視線,尋著老貓的慘叫聲撥林前行,原來樹後有一小片林中的空地,四周古柏森嚴環繞,空地間都是一個接一個的墳丘,丘壟間盡是荒草亂石,一弘清泉從中淌過,蜿蜒流至荒草深處,墳丘後邊都被野草滋生的夜霧遮蔽。

在那片墳地外邊的兩棵古樹之間,戳著半截殘碑,離得遠了,不能辨認出碑上有什麽字跡,但殘碑有半人多高,上面鋪著一層殘缺不全的瓦面,看樣子不是古墓的墓門,便是什麽殘破祠舍的牌樓遺址,而那只老貓正全身瑟瑟發抖,綣伏在碑前,耗子二姑的耳朵,已經被它從嘴中吐在地上,老貓絕望的叫聲一聲緊似一聲,聲中帶血,似乎正對著那石碑苦苦求饒。

陳瞎子仗著一身的本事,大著膽子秉住呼吸,將自己的身體掩在月光照不到的樹影中,看著那不斷顫抖哀求的老貓,不禁是越看越奇,心下尋思:“怪哉,這該死的掰貓在搞什麽鬼?它為何會如此懼怕那半截殘碑?貓這種動物得天獨厚,身體柔韌靈話,很少有天敵,而且傳說貓有九命,它們的生存能力和膽量都和它們的好奇心一樣大,老貓若不是斷了一足,也不會去咬死人耳朵,但貓這東西,越老越是狡猾,怎麽就偏偏被塊古老的石碑嚇成這副模樣?莫非是碑後另有其它東西?”

陳瞎子越想越覺得蹊蹺異常,帶著無數疑問,再次仔細打量對面那座殘碑,想看看碑後有些什麽,但林中荒草間妖霧流動。石碑的距離已是視界極限,恁他睜大了雙眼,仍是看不清碑後的情形。

正在這時,月色混合著林間吞吐不定的夜霧,使得殘碑前的一小片空地籠罩在一層朦朧怪異的光暈之下,突然見到碑後閃出一對滴溜溜亂轉的小眼睛,隨後逐漸露出一張毛絨絨的臉孔,一看之下還以為是狐狸。體態大小和瘸貓差不多,它的形狀則像是貓鼬,頭大闊口,毛色發黃,定睛一看,那對狡潔奸滑雙眼的主人,竟是一只小小的狸子。

那狸子神態古怪,走到老貓跟前看了看它,瘸貓的叫聲開始變得奇怪起來,不再像先前那般驚恐絕望。而是逐漸轉為一種極不協調的低哼。這種貓叫聲聽得陳瞎子心慌意亂,胸臆間憋悶壓抑難耐,恨不得也跳出去大吼三聲。只好用牙齒輕咬舌尖,竭力控制內心不安的情緒,使自己那顆蹦蹦亂跳的心臟平穩了下來。

狸子一臉詭異的壞笑,盯著瘸貓看了一陣,就掉頭擺尾走向水邊,三足瘸貓又叫得幾聲,也跟在那狸子身後,僵硬緩慢地爬到泉邊喝水,陳瞎子心想:“做耍了,原來這掰貓是在這深夜林中吊吊嗓子。現在唱累了要去喝水,我倒險些被它這迷魂陣給唬住了,不如就次趁機捉了它好好教訓一頓,再敲斷它一條貓腿……”

陳瞎子盤算著正想動手,但隨即發現那老貓喝水的樣子太不尋常了,三足瘸貓更像是渴死鬼投胎,在泉邊咕咚咚一陣狂灌,直喝得口鼻向外溢水了才停住不飲,卻又像是中了魔障似的仰面倒地。自行擠壓因為喝了太多山泉而脹得溜圓的肚子,把剛喝下去的水又都吐了出來,而那狸子形如鬼魅,守在旁邊一動不動地看著瘸貓飲水。

緊接著三足瘸貓又麻木地爬回泉邊一通狂飲,如此反復不斷,陳瞎子驚訝無比,他平生多歷古怪,卻從沒撞上過這等異事,這老貓像是在用水洗刷自己的腸胃,難道是耗子二姑屍體上的肉已經浸透了僵屍毒?而這瘸貓在吃了死人肉後才發覺有毒,便用這個方法自行解救?

但這疑惑只在陳瞎子心中稍一推敲,便很快否定了它的可能性,首先耗子二姑屍體中的屍毒還未散入臉頰皮肉,陳瞎子經驗老道,這點須瞞不過他,如果那掰貓只在死人臉部咬了幾口,應無大礙。

另外看那瘸腿老貓神態麻木,就像是被陰魂附體一般,完全失去了生氣,剛才那一番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也絕非做偽。定是這片老林子裏的狸子把它嚇住了,那狸子一定有什麽妖法邪術,想到這陳瞎子的手心也開始冒汗了,但他料想憑自己的本事想要脫身也是不難,暗地裏盤算:“眼下遠遠逃開恐怕反而驚動了林中的精怪,那倒弄巧成拙了,不如沉住氣看看明白,看那狸子究竟是如何作祟,若能順手除去,回去也好在羅老歪面前大吹特吹,有了此番古怪離奇的遭遇,日後須教他們刮目相看。”

朦朧的月影中,陳瞎子處在下風頭,所以墳地裏鉆出來的那只狸子,也絕難察覺到他的存在,他凝神秉氣,繼續偷偷盯著三足瘸貓異常的舉動,說來也怪,只見那老貓反反復復的喝了吐、吐了喝,把腸胃中的膽汁都吐凈了,已經開始吐出暗紅色血汁,可它硬是一聲不吭,最後終於什麽都吐不出來了,才倒地不起,瞪著兩只絕望無神的貓眼望著天空圓月,一下下地抽搐著貓爪貓尾,等待著死亡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