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 第十九章

梁煙煙還記得自己從剝皮手術中醒過來時候的感覺,她原先處於完全虛無的狀態裏,她有一絲感覺,自我仍舊存在於特別深的潛意識裏,無法換起思考,也無法明白自己的處境,只有隱約背部的一絲不適感。所有四肢和皮膚的感覺,就是冰冷。一種無法言語的冰冷,極難忍受。

慢慢的,背部的不適開始放大,這種感覺沖破了壓抑她思緒的黑霧,有一種清醒的從睡夢中醒來的感覺。接著,不適開始變成了疼痛,疼痛變成了劇痛,劇痛讓她所有的思緒都沖向全身,她一下就醒了過來。

因為她被當做是一具屍體,所以沒有做心電監護,只有呼吸機,沒有打麻藥,當煙煙睜開眼睛的時候,所有人都嚇的後退了好幾歩。煙煙當時並不能動彈,只能聽到慌亂的聲音,和亂七八糟的光線在四周晃動。

她以為自己是在被搶救,接著她被上了心電監護,她意識到自己沒有死,心中的鬥志就燃了起來。她從小就是不服輸的人,咬牙,就聽到有人說道:“兩台手術同時進行,那邊已經縫合了,怎麽辦,不能再取下來了,取下來皮就廢了。”

“那邊繼續進行,就說捐皮的人,是在手術之後醒過來的。”有一個聲音說道:“先保一個。”

“這裏取了那麽多皮,這女孩子——”

“按道理,如果捐獻者沒死醒了,她是可以直接否決器官捐贈的,她就算想讓這批皮廢掉,也是她的自由,我們能做的就是在沒有人下第二個命令之前,把第一個命令做好。”有一個聲音說道。

“可是她似乎是清醒的。”

“鎮靜劑。老漆,做好手術,其他事情我來扛。”那個聲音說道:“我回現場繼續處理,給她鎮痛。”

接著手術室陷入了沉默,很久,才有另外一個聲音說道:“可惜了這麽好看的紋身。聽說她的父母,一開始不願意捐皮的,是給了一大筆錢,她爸爸才願意賣掉女兒屍體上的皮,接下來,估計有人倫的災難——”

“噓,她能聽見,可能。”有一個聲音說道,整個手術室安靜了下來。

沒有人意識到梁煙煙是完全清醒的,但是梁煙煙清晰的知道,那個做了決定的,回去現場的人是誰,他是之前父親的一個領導,那個領導希望梁煙煙可以和自己的兒子成一對,梁煙煙為了避開領導的壓力,才去紋了這一身的紋身。

她並沒有在那個時候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麽,一直到她再次醒來,父母支支吾吾的,她立即嘶喊著要看自己的後背。

從此之後她到死也沒有再見自己的父親,她的母親沒過幾年就去世了,父親倒是一直活著,但現在的死活她也不知道。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明白得罪人會有這樣的後果,也明白世界上有真正的壞人。可能普通人需要花十年明白的道理,她一夜之間就明白了。

當她從手術台上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終於逃過了一劫,但事實上,噩夢才真正開始。

從那天之後,她對於所有似乎“過去了”,似乎“成功了”,似乎“逃脫了”的感覺,都心生恐懼。只要遇到那樣的時候,她永遠都在夜裏,恐懼的徹夜難眠,不知道接下去會有什麽轉折,這也讓她學會了,永遠不要享受成功的喜悅。而且,一定要呆在痛苦的邊上,壓力的邊上,讓自己無法忍受的去解決它。不能逃避,不能暫時離開。

似乎人生到了一定的階段,人都會變成這樣,她唯獨沒有在解雨臣身上看到這樣的恐懼,也許他之前有過,但他已經克服了這種夢魘,這也是她願意結交這個人的原因。

如今她和阿透互相攙扶著,她一定要回到房子裏,她知道所有勝利的幾率,都在那間房子裏,但她們聽到了車子的聲音,回頭的時候,看到身後大概幾十米遠的漆黑一片,有車燈開過來,那車子疾馳而來,她們就看到那是一條馬路,在路邊,她們看到車燈下,竟然出現兩個女孩攙扶著,正在往車上下來的人打招呼。

梁煙煙視力很好,她立即就發現,那兩個女孩,就是她們自己。而車上下來的人,是解雨臣,後者朝她們走過去,開始說話。

“那是假的。”阿透立即想呼喊。就看到解雨臣似乎完全聽不見,他讓那兩個女孩上車,其中那邊的“阿透”,忽然回頭,對著她們的方向,笑了一下。

梁煙煙很久沒有出冷汗,此時有一些冷汗冒出來,這是折磨,不管對方是什麽東西,對方正在折磨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