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話(第6/18頁)

爺爺點燃一支煙,吸得太急,嗆得連連咳嗽。

“我以前碰到過這樣的女鬼。”爺爺止住咳嗽,說道。

“啊?”我驚呆了。沒有想到把這個村子鬧得沸沸揚揚的鬼爺爺曾經碰到過。

“呵呵,在和你奶奶結婚前,這種女鬼也來找過我。”爺爺說,眼睛透出一種安詳的光輝。我知道,他連帶想起了許多年輕時候的事。許多人在年老時回憶年輕的歲月都會有這種眼神。

“你鬥過了她嗎?”那時年幼的我最關心的是好人與壞蛋爭鬥的過程中誰勝出了,那是最簡單的想法,從來不考慮復雜的人際關系和心理因素。

52.

爺爺笑了笑,說:“那個女鬼呀……”

“我沒有跟她交手。”爺爺說。

“沒有交手?你那時候還不會方術吧?姥爹沒有教你?”我問。

“那倒不是姥爹沒有教我。”爺爺吞吞吐吐。

“那到底是為什麽啊?你放走了她,她會害別人的。”我打破砂鍋問到底。

爺爺把才抽兩口的煙揚手丟掉,深深吸口氣,再將煙霧一起吐出來,平淡地說:“你這個小孩子理解不了大人的心思。”

其實我是了解爺爺的心思的,因為我在學校喜歡上了一個可愛的女孩。她在我的隔壁班。每到冬天,她的臉紅得像秋熟的蘋果,令我的季節顛倒,思維混亂。我開始在課堂上分神,總把她想象成各種電影裏的女主角,而我是打敗多個情敵最終贏得芳心的男主角。在胡亂的想象中我是她唯一的保護者。

我想,爺爺既然做不了她的保護者,也決然不會成為她的傷害者。

“鬼中也有好鬼啊。”爺爺說,“她就是一個好鬼,所以我放了她。”

“好鬼?”我跟爺爺捉了這麽多鬼,還沒有遇見不害人的好鬼。

“我給你的那本古書上寫了:人有三魂七魄,魂靈而魄笨,魂善而魄惡。”爺爺有意岔開話題,我也理解,不再追問。

“魂和魄有不同?”我問。《百術驅》上有這個句子,我記得。

爺爺抽出一支煙放在鼻子上嗅兩下,又放回煙盒,說:“照道理,人死後三魂七魄都會離開身體,但是不會散開,聚集在一起的魂魄投入新的輪回。可是有怨氣的人死後,如果惡念多於善念,魂想走而魄要留,三魂七魄散開來。魄留在體內形成有形體的惡鬼,比如畫皮、僵屍、箢箕鬼等;也有不居留在體內的魄,形成沒有形體的惡鬼,如尅孢鬼、迷路神等。”

“那你說的好鬼有哪些呢?”

“好鬼就是居留在體內的魂,或者單獨的魂。最好的例子是倒路鬼。”

“倒路鬼?”

“對。這個鬼《百術驅》裏是沒有記載的。《百術驅》是捉鬼的書,倒路鬼是好鬼,所以沒有捉的必要。”爺爺擡頭看看天色說,“這個好鬼以後跟你講。我們加緊趕路吧,你奶奶肯定在家等急了。”

我加緊幾步,說:“我們不管洪家段這裏的女鬼了嗎?”

“我們暫時不要插手。等香煙寺的和尚來處理吧,和尚來的那天我也會再來看看的。你安心在學校讀書,到時候我把情況告訴你。”

我不滿意地“嗯”了一聲。

我和爺爺走到一個岔口,左邊路通向畫眉村,右邊路通向一個叫龍灣橋的地方。

一陣鑼鼓聲傳來。誰這麽晚了還出來敲鑼?我疑惑地環顧四周,忽然看見前面走了一大隊人馬。前頭兩人一個敲鑼一個打鼓,緊接其後的是一個八擡大轎,轎子四角掛白紙燈籠。在後面跟著兩列人,有的騎馬,有的步行,有的舉旗,有的執刀。

爺爺連忙拉住我,沉聲喝道:“快趴下,趴到地上。它們過來了千萬別說話。大拇指和大腳趾點地。”

聽爺爺這樣緊張,我知道事出非凡,慌忙按爺爺說的趴下。大拇指和大腳趾頂住地面,臉貼著黃泥不敢出聲。

它們漸漸靠近趴在地上的我和爺爺。前頭兩個敲鑼打鼓的鬼眼珠全黑,沒有白色。擡轎的八個鬼眼珠全白,沒有黑色。那些轎子,燈籠,還有騎的馬,拿的刀,都是紙片做成,並非真材實料。

它們走到岔路中間停住了,鑼鼓聲也停住。轎子裏傳來嘶啞的聲音:“外面可有什麽異常?”

一個騎著紙馬的鬼朝四周看了看,回答:“沒有異常。”

轎子裏的聲音說:“那好,我們走快些。癩哈子等我去下棋呢。”

癩哈子我是認識的,不光我,這裏很多人都知道。他幼年失去雙親,幾歲時長了一頭的癩子,後來莫名其妙就好了,頭皮到現在還像燈泡一樣亮。可能是這個病傷害了他的腦袋,他一直瘋瘋癲癲,連伯伯嫂嫂都不認識。人們都叫他“癩哈子”。“哈子”在這一帶是笨蛋、傻瓜的意思。

癩哈子住在龍灣橋過去兩百米的一個茅草屋裏。他什麽活都不會幹,吃喝全靠周圍人接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