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帝國秘史:真相只有一個

解讀朱慶余的記載,似乎可以得出穆宗終歸還是參與了弑殺父親憲宗的陰謀。當然,也存在另一種解釋,被弑的憲宗即使在陰間,也依舊糊裏糊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誰殺的,只是懷疑當時作為太子的穆宗罷了。唐朝後宮之隱秘,幕布之深厚,遠遠出乎我們想象。

  蘭亭序之謎

貞觀十四年的一天,史上最喜歡書法的皇帝唐太宗李世民,在屏風上寫下一段草書,筆力遒勁,骨質飄逸。展示給群臣看,獲得一致好評。皇帝隨後說出自己的心得:“作書法,貴專精。我學古人之書,不學外形,而學內在。骨質學到了,外在的自然也就成了。”當天,他賜宴玄武門,邀請朝中三品以上官員參加。皇帝又即興寫了一幅作品。眾臣趁著酒勁,爭奪皇帝手中的條幅。時有散騎常侍劉洎,在爭奪中登上皇帝的禦床,最後搶到手。大臣們頓時色變,有人指出:“臣子上了天子的床,罪當死!”李世民笑,擺手道:“今見劉常侍登床,為書法,可不追究!”這位征戰一生的皇帝就是如此熱愛書法。史書上記載,李世民最喜歡的是王羲之的書法。唐人筆記《譚賓錄》披露,唐玄宗開元十六年五月,大內展出了皇家收藏的王羲之等人的書法真跡,它們都是貞觀年間皇帝令魏征、虞世南、褚遂良等精通書法的大臣鑒定過的。其中,王羲之的真跡一百五十卷(五年後,玄宗再派人清點這批書法時,就剩下八十卷了,可見當時就開始散失)。在展出的這批書法作品中,唯獨沒有其第一代表作《蘭亭序》。前推三百年,東晉穆帝永和九年三月初三(古代春天的修禊日),四十多位東晉名士應東道主會稽內史王羲之邀請,亮相於會稽山陰蘭亭,飲酒、寫詩、觀山、賞水。那天,魏晉以來顯赫的家族差不多都到齊了:王家、謝家、袁家、羊家、郗家、庾家、桓家。而且,東晉曠達、清雅、飄逸、玄遠的時代氣質使得這次聚會完全喪失了政治色彩。可以說,這次聚會是生命的、內心的、山水的。這是中國古代最負盛名的聚會。此日風和日麗,東晉名士寬袍大袖,偎花依草,列坐於曲折、清澈的溪流邊。荷葉輕托酒杯,信自漂流,到了誰的跟前,誰就要現場作詩,如作詩不成,便要罰酒。王羲之等二十六人現場寫出詩歌,王獻之等十六人沒寫出。寫出作品的二十六人成詩三十七首,匯為《蘭亭集》。王羲之為之作序,是為千古第一行書《蘭亭序》。這幅書法作品寫於珍貴的蠶繭紙上,共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其中“之”字有二十多個,但沒有一個重樣的。該作品是王羲之微醺後寫的,醒後再寫其他作品,終不可超越。李世民得到《蘭亭序》,有一個曲折的故事:從《蘭亭序》誕生之日,到唐貞觀年間,已近三百年。此時真跡輾轉到越州永欣寺老僧辨才手裏。他是高僧智永的弟子,智永是王羲之直系後人。智永死前,將祖傳的《蘭亭序》傳給辨才。後者視若珍寶,將其藏在禪房屋梁邊的暗洞裏。李世民得知《蘭亭序》在辨才手裏後,急召其來長安,問真跡下落。辨才口風很嚴,說自己確實在師父那裏見過該作品,但後來世間多亂,真跡已散失。皇帝多次召見辨才,但辨才就是不承認《蘭亭序》在自己手裏。皇帝沒辦法,只能叫辨才回去——這就是中古時代皇帝的風範,決不會用暴力手段來滿足一己之私,雖然他完全可以一聲令下直接派軍隊去寺院搜查。李世民問計於大臣:“為了《蘭亭序》,我寢食難安。現在真跡應該就在辨才手,如何能得到?辨才禪師年歲已高,寶物放在他那裏,保不準將來真的散失。假如在皇宮珍藏,也許還能傳於後世。”見到皇帝如此憂慮,宰相房玄齡推薦一人:監察禦史蕭翼。蕭翼是南北朝梁元帝曾孫,十分聰明。李世民馬上召見。蕭說:“此事不難,但需要先給我幾幅王羲之的書法作為誘餌。”李世民說沒問題。蕭翼又帶了一幅自己祖上梁元帝手書的《職貢圖》,直奔越州而去。他喬裝為一名北方商人進入永欣寺,用了十多天時間,談古論今,與辨才混熟。此日,蕭翼向辨才展示了梁元帝的《職貢圖》,辨才看後很是稱贊。蕭翼又展示了所帶的王羲之的其他書法作品。辨才表示,這確實是王羲之的真跡,但卻不是最佳。蕭翼問:“何為最佳?”辨才笑道:“當然是《蘭亭序》!”蕭翼表示不相信《蘭亭序》還留存於世。辨才說就在此室,於是從屋梁邊的暗洞裏取出《蘭亭序》。蕭翼看過後說這是贗品。辨才很憤怒。年過八旬的禪師生氣地將《蘭亭序》放在書桌上,沒再搭理蕭翼。轉天,辨才因作法事,去了越州城。蕭翼又一次進入永欣寺,對辨才的徒弟說,自己的手絹昨天丟在禪房,要進門去取。於是,他便將《蘭亭序》“順”了出來。故事的結局不出我們的意料:蕭翼因功而加官晉爵;辨才禪師則被氣得病倒了,第二年便去世。李世民得到《蘭亭序》後,立即叫皇家書法師趙模、韓道政、馮承素、諸葛真四人拓印了幾本,又叫虞世南、歐陽詢、馮承素(即著名的“神龍本”,上有唐中宗神龍年號之印)和褚遂良等臨摹了幾個版本。至於真跡,自己幾乎每天抱著入睡。按晚唐李綽《尚書故實》記載:“太宗酷好書法,有大王真跡三千六百紙,率以一丈二尺為一軸,寶惜者獨《蘭亭》為最,置於座側,朝夕觀賞。嘗一日,附耳語高宗曰:‘吾千秋萬歲後,與吾《蘭亭》將去也。’及奉諱之日,用玉匣貯之,藏於昭陵。”據說,到了貞觀二十三年,李世民病入膏肓,又對太子李治,即未來的唐高宗說:“我之將死,沒什麽要求,唯一想要的就是《蘭亭序》。你能讓它在地下陪伴我嗎?”李治潸然淚下。另一種說法是:“帝崩,中書令褚遂良奏:‘《蘭亭》,先帝所重,不可留。’遂秘於昭陵。”在這裏,將《蘭亭序》陪葬昭陵的建議,是顧命大臣褚遂良提出的。總之,按照主流的說法,《蘭亭序》被埋進了李世民的昭陵。到了五代十國,軍閥溫韜駐鎮長安。據《新五代史・溫韜傳》記載,時為耀州節度使的溫韜,鎮守關中七年,挖遍唐朝歷代帝王的陵墓,並親自進入昭陵,“韜從埏道下,見宮室制度,宏麗不異人間。中為正寢,東西廂列石床,床上石函中為鐵匣,悉藏前世圖書。鐘王筆跡,紙墨如新。韜悉取之,遂傳人間”。按這種說法,《蘭亭序》又回到了人間,終下落不明。唐人何延之記載如下:右軍書此時,乃有神助。及醒後,它日更書數十百本,終無祓禊所書。右軍亦自珍愛此書,付子孫傳掌。至七代孫智永禪師,永付弟子辨才。太宗求之不得,乃遣監察禦史蕭翼以計取之。太宗歿,殉葬昭陵。乃唐未溫韜盜發昭陵,其所藏書皆出,剔取裝軸金玉而棄之。於是魏晉以來諸賢墨跡,遂復流落人間,然獨《蘭亭》亡矣……(《蘭亭記》)當然,事情的發展還流傳著另一個版本:在李世民去世後,唐高宗李治並沒滿足父親的願望,將《蘭亭序》陪葬昭陵,而是私自留了下來,最後帶進自己與武則天的乾陵(唯一沒被破壞的唐帝王陵)。這不是沒有可能。因為在中唐時,收藏之風大盛,當時對《蘭亭序》的下落已有議論。收藏家工部侍郎張惟素就曾與宰相段文昌專門談過這件事。北宋時亦有此說法,稱《蘭亭序》真跡在陪葬前一刻,被臨摹本替換掉。若上面的推論是真的,那麽在幽暗的乾陵中蟄伏的《蘭亭序》,還有望重現人間。不過,也有人認為,《蘭亭序》本身就是一部偽作。換句話說,王羲之從沒寫過這樣一篇文章,自然也就沒創作過這樣一幅書法。率先提出質疑的是酷愛《蘭亭序》書法的南宋詞人姜夔,按他的記載,“靖康中,有得《蘭亭》真跡者,詣闕獻之。半途而京城破,後不知所在。”接著,他又發問,“梁武收右軍帖二百七十余軸,當時惟言《黃庭》《樂毅》《告誓》,何為不及《蘭亭》?”說的是,南北朝梁武帝蕭衍收藏了眾多王羲之的作品,卻唯獨沒有《蘭亭序》,可見當時並不存在這一作品。清代學者李文田在分析“定武本”《蘭亭序》(得到《蘭亭序》後,李世民命歐陽詢臨摹,後刻石。至五代十國,石刻被契丹人掠去,君主耶律德光率軍北還,過河北定州,病死於軍中。該石刻也被棄於附近的殺虎林,到北宋年間被重新發現。定州即今河北省正定縣,北宋時,這裏設有定武軍,故得名)時認為:“東晉前書,與漢魏隸書相似。時代為之,不得作梁陳以後體也。”李文田認為,東晉人的書法字體仍是漢魏隸書,不可能是《蘭亭序》上灑脫的行書。而《蘭亭序》上的字體,恰恰又吻合唐朝人的書法特點。所以他表示,《蘭亭序》由唐人所寫的可能性極大。到了當代,郭沫若作為考古學家和書法家,結合南京出土的東晉石刻,力頂李文田的觀點,但卻遭到激烈質疑。質疑者認為,東晉時,漢魏風格的隸書只用於石刻,而平時手書則已是行書,不能因為發現了幾塊帶有漢魏隸書風格的東晉石刻,就認為王羲之寫的應該是隸書;另一種質疑是,東晉士族不屑石刻,石刻上的書法多出自工匠之手,用它來跟士族藝術家的作品相提並論,本身就是荒誕的。總之是夠復雜的。我們還是看一下《蘭亭序》文章本身吧: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鹹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取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雲: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