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說書

夜風冉冉,星辰依舊,仿佛一切都沒有變過。

唯一即將要有變化的,就是有的人會永遠的消失掉了。

“還有多久?”我問。

“十來分鐘,或者更短一些吧。”我爸皺了皺眉頭,也有些摸不準確切時間的意思:“反正差不多就是那數,只會少不會多。”

“嗯,那確實沒多少時間了。”我笑了笑,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緩緩低下了頭,啞著嗓子問他:“有啥要說的嗎?”

真的,在那時候,我除了想哭之外,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麽了。

但我明白一點,如果我哭了,我爹會更放心不下,所以我不能哭。

既然他得走了,那就得讓他安安心心的走,不該留下什麽遺憾跟擔憂。

“該囑咐的都囑咐了,也沒啥說的了。”我爹倒是顯得很淡定,似乎已經看透了生死那般,滿臉無所謂的坐在地上,抽著煙說:“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嗯,能看出來。”我很勉強的笑著:“這輩子你積了這麽多德,下輩子你必然是富二代官二代啊,有你享福的時候!”

“扯淡。”我老爹很不屑的說:“越有錢越有權,麻煩自然就越多,我可不想活得那麽累,普普通通的就行了。”

“您還真夠看得開的。”我苦笑道。

“怕啥啊,又不是見不著面了,說不準投胎要排隊,我還能抽空回家看看你呢。”我老爹拍了拍我肩膀,很認真的看著我,說道:“老天爺最慈悲的地方,就是讓人死了可以變鬼,普通人怕鬼,那也僅限於年輕的時候,等到他們老了,就知道這世上有鬼是多麽幸福的事了,我相信你現在也知道這有多幸福了……哎兔崽子,我不是記得你小時候挺怕鬼嗎?”

“嗯,小時候怕,現在不怕。”我笑了笑:“人死了變鬼,總比人死了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要好得多啊,起碼能有個念想,而不是真正的消失了。”

“可不是麽!”我爹哈哈大笑道:“所以啊,別傷心,好好過日子吧你!”

“就是有點舍不得你。”我低聲說道。

“有啥舍不得的,咱們再見面,那也是遲早的事。”我爹嘆了口氣,重重的拍了拍我肩膀,一字一句地說道:“每一個人都不會死,也不會永遠的消失,因為他們的後代子孫,都是他們生命的延續,你就是我生命的延續,明白嗎?”

我聽見這話,稍微愣了愣,沒說什麽。

“想我的時候,就看看照片,或者去照照鏡子。”我爹笑道:“你不就是我麽?”

“我操。”我笑道:“老爹,你還挺哲學啊。”

“哲學個屁。”我父親沒好氣的擺擺手:“趕緊的吧,我要沒時間了。”

“趕緊啥?”我一愣。

“趁著還有點時間,你給我說段評書吧,我愛聽這玩意兒。”我父親笑道,看了一眼我別在腰間的靐孽木,眼神裏滿是回憶的味道:“老爺子愛聽,我也愛聽,估計你這小子以後也愛聽。”

“那必須啊。”我笑道:“再怎麽說咱都是一家人,這玩意兒是遺傳,更別提我以後還得靠著這塊木頭混飯吃了!”

話音一落,我就起身往後退了幾步,盤腿坐在我父親面前,拿起靐孽木,問他:“你想聽哪一段?”

“劉伶傳奇吧。”我老爹笑道。

“劉伶?”我揉了揉鼻子,有些尷尬:“想聽那個酒鬼的故事啊?”

“是啊。”我老爹哈哈大笑道:“我這輩子都過得特迷糊,跟喝醉了似的,腦子就沒清醒過,醉生夢死,何嘗又不是一個活法啊……”

“行,那我跟你說一段。”我點頭:“先說好啊,這段子我比較生疏,有的地方說不好,你可不許罵我。”

“那肯定。”我父親點點頭,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笑容裏滿是欣慰:“長山,說吧,讓你老爹走之前再聽聽這故事,說最後一回就行,前面的我都聽老爺子說過。”

我嗯了一聲,稍微想了想,猛地舉起靐孽木來,重重的拍在了地面上。

驚堂木響,萬籟俱寂。

在那時,似乎連風吹的聲音都消失了,一切都安靜到了極致。

“說書唱戲勸人方,三條大道走中央,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正道是滄桑!”

“咱這一回說的是劉伶酒聖的故事……”

聽著我用略微嘶啞的嗓音說出來的評書,我爹不住的點著頭,臉上欣慰的意思更濃了,特別是在聽見我念出那一首定場詩的時候,他似是想起了老爺子,眼睛也紅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我父親身上忽然亮起了一陣白色的柔光,跟我剛入不老山的時候所見的白光一樣。

一樣的柔和。

一樣的安詳。

在朦朧的白光之中,我父親依舊沒有半點動作,就那麽一臉笑容的看著我,眼中的欣慰,多過於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