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我的外公徐魯班(上)

查文斌想起的這件事,不得不提起一個人,那就是我的外公徐魯班。

我的外公出生於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那是一個讓中國人一輩子都不願意忘卻的年代:饑餓、天災、兵亂、日寇,這些有些黑暗的字眼全都出現在外公的記憶裏。

外公祖籍浙江金華,是金華下面一個小縣城浦江人氏。

外公是出生在去浙西北逃荒的路上的,出生時候就被父母放在一對稻籮裏挑著,硬是走了幾百裏地,逃到了當時還是相對封閉的浙西北。因為這裏地處山區,尚有很多未被開發的荒地和大山,農民有了地,就可以有糧食。有了糧食,就有了活命的本錢,也就可以停留下來,從此外公便在浙西北這個叫作洪村的地方紮了根。

徐魯班這個稱號是源自他的一項手藝:木匠。

我的太外祖母是個非常有遠見的女人,她認為自己的兒子將來必須要有一技之長用來養家糊口。洪村裏頭有好些人都是從金華逃難過來的,裏面有一批人師承了金華當地一項絕活:東陽木雕,當初的外祖母也是打算送他去學木雕,不想外公對那小小的刻刀完全沒有興趣,反倒是喜歡上了更加笨重的刨子和斧子。

就這樣,外公通過木雕這個細活成為了一名木匠。因為他學過木雕,所以打的家具比一般木匠要精細很多,加上也有些刀工,也就成了當地小有名器的木匠師傅了。

文革前面的那段日子裏,打家具的人日趨減少,反倒是三年自然災害餓死了一大批,很多人用條草席一卷就給埋了。那段時間裏家具的生意接不到,但是卻陸續有人來定做棺材,外公打的棺材厚實也莊重,雕龍刻鳳鎏金畫仙樣樣精通,久而久之找他來定做棺材的越來越多,他便索性就當了一名專門打棺材的匠人。

外公是個老實人,娶了一名同為金華逃難過來的女子為妻,夫妻二人經營這方圓百裏唯一一家棺材鋪,日子過的辛苦卻也踏實。

我的外婆生了兩男四女,其中最小的一個女兒是她結紮後十年才生的,所以對這個女兒寶貝的很,她便是我的小姨,故事的開端也是由她而起。

因為外公做的這營生是死人買賣,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很相信那一套東西,比如他們家裏說話從來不提“死”字,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村口燒點紙錢。為這事,在文革的時候他就被扣上了一個搞封建迷信的大帽子,被壓著遊街批鬥,差點沒死在紅衛兵的手裏。

他與查文斌的結識是緣於馬真人,也就是查文斌的師傅,那時候的查文斌只是一個在家裏種地的農民,自己手裏有些本事但從未有使過。因為那次救了小姨,他的名聲開始外傳,找他的人也越來越多,但是查文斌有一個好,做事只為良心分文不取。

很多年後,查文斌在一個夜晚只身找到了外公,他提出要給自己定做一口棺材,他說只有徐魯班打的棺材才能讓他睡的舒服。那時候的外公已經不做棺材好多年,但是查文斌開口,他自然不會拒絕。

那一夜,外公讓外婆炒了幾個小菜,他與查文斌兩人喝了個酩酊大醉。這兩個都是見慣了生死的人,但是那一夜他們在酒桌上都哭得稀裏嘩啦。他們之間說了什麽,誰也不知道,因為這段談話我也曾去問過,但是外公依舊守口如瓶,這個秘密就這樣被他帶進了棺材裏。

外公的父親死於七十三歲,以前外公經常喝醉了經常會說自己也只能活到七十三歲。

今年,外公七十三歲了,他果然就走了,當然了,這是後話了。

他一生都在和棺材打交道,所以遇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兒,而我小時候就經常坐在他的腿上聽他和我講那些故事。

外公家的這個棺材鋪是沒有店面的,就是在家房子靠馬路的邊上蓋了兩件小平房。平房有兩扇門,一扇向外開是做生意的,一扇則在後面往裏開。往裏開的那扇門平日裏都是上鎖的,我曾經偷偷進去過一兩次,這門裏頭是一個大倉庫,裏面擱著的都是些棺材的半成品或是別人預定好的成品,其實就是一停放棺材的倉庫。

這倉庫直接通到裏面的大屋,也有一扇門,這扇門的外面有一個小香龕,上面常年潑灑著香灰之類的雜物。每逢初一十五的時候,外婆都會準備一些熟雞、熟鴨的貢品放在上頭。

那扇門邊上一年四季都是陰森森的,外面溫度再高,這裏都是涼颼颼的,所以到了夏天,我特愛去那個角落和表哥表妹們打牌。打牌的時間有規定:過了傍晚四點,外婆就會來把我們這些孩子驅散開,每月的農歷初一和十五更是不讓我們去。

我問過外公,說這些東西都是給誰吃的。外公說那是給來挑選棺材的人吃的,但是我又從來沒看見過那些貢品有人動過嘴。小時候我很調皮搗蛋,孩子們嘴巴又饞,看著那些熟雞熟鴨的就覺得好吃,還有那種用糯米磨成粉做的粑粑聞著都覺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