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收徒

一盞破碗裏頭盛著從狗爺家裏帶來的菜籽油,查文斌就用坤蔔生前那爛棉襖裏頭的棉絮給撚了個燈芯。蠶豆般大小的火苗蹭蹭地燒著,靈堂裏頭只有小河圖一人跪在門板前頭抽泣著燒紙錢。

狗爺紅著眼眶坐在左邊,查文斌不停得繞著這位前輩逝去的身軀念著經文,上天欠他的太多了,死總得讓他在黃泉路舒坦點。

坤蔔腳上的那雙鞋也是狗爺回家去拿的,這也是他花了五十塊錢才讓村裏寡婦給他納的千層底,準備將來自己雙腳一蹬的時候穿上的。

這一夜,查文斌幾乎沒有停下來過,但凡是他知道的能夠超度的經文一直在不停地重復地念著,他不希望所有的道士都是這個下場,既然這輩子沒過上好日子,只能期待下輩子了。

正月初一,大雪漸止,陰霾的天氣預示著這年有了一個不怎麽好的開頭。別人家裏一大早放著喜慶的開門炮,童家三枚爆竹升天只為了告慰那位睡著的老人。

終於,有人發現了貼在童家大門口的訃告,接著又有人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們所見到的每一個人。不到一會兒,整個村子都知道那位已經足不出戶五年的童老道士過世了。村子本也不大,白來戶人口,住的也都還挨著近,可是到了中午,也沒見著有人來吊唁。要說童坤蔔生前為人,那也是仗義二字當頭,單是他手上為別人驅過邪的,就足足有十來個,更加別提村裏那一排排新起的樓房裏頭有多少是他給看的風水位。

這人呐,就是這樣,一旦落魄了,連鬼都懶得來勾你,窮的慌,死了也是個窮鬼。到了下午,終於來了幾個人,手裏提了裝著香燭紙錢的籃子,還有一點菜碗。來者沒進屋子,只是站在院子裏頭,輕輕地嘆了聲氣,把東西給放下了,其中有一個女人對著屋子裏頭喊道:“狗兒爺,要是家裏需要幫襯點什麽,記得過來喊一聲。”

狗爺沒有吭聲,那幾個人也就走了。

狗爺走到院子裏,一腳踹翻了那籃子,罵道:“哼,什麽東西,當年真是白瞎了眼,坤蔔才會救你們!”

聽狗爺說,剛才說話的那個女人正是當年嫁到這裏的南方媳婦,也就是童坤蔔救的那個女人。如今救命恩人死了,連門都不進,狗爺咽不下去心裏那口氣。

查文斌出門撿起那些散落的東西,對狗爺說道:“正月初一按照規矩是不發喪的,也別怪人家,活人總是要比死人講究些,誰也不願沾了晦氣,人能來,已經是有心了。”

狗爺朝著那遠去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講究?我呸!就他們要講究,我就守著這裏三天三夜,看我能不能晦氣到!”

到了下午,一共來童家的不超過五撥人,人數算在一起不到十人。沒有人進過屋子看童老道士最後一眼,有的人甚至沒有進院子門。他們這個村的習俗和別的地兒不一樣,村裏有人過世了,得各自先拿香燭紙錢炮仗來主人家,誰家收到的東西越多,也就代表這戶人家門面越大。一般農村裏頭都講個臉面,一個村子裏頭住著,擡頭不見低頭見,幾乎誰家有事,別的家都會去,唯獨就這童家收到的東西少得可憐。

狗爺時不時得罵罵村裏的人都是白眼狼,三個人都是一天一夜沒合眼了。查文斌還好,只是那小河圖嗓子裏頭已經哭不出聲來了,這麽久還滴水未進,狗爺也上了年紀,查文斌怕他們兩人都吃不消了。

又念了一遍經文之後,查文斌說道:“狗爺,帶孩子先進去躺一會兒,我一個人看著就行,有事我會叫你的。”

狗爺原本是沒想去的,可他見那孩子,已經是在前後搖晃了,想必是膝蓋已經跪麻木了,心疼的要緊,抱起那孩子,便往裏頭走。這小河圖也真懂事,死活拉著他爺爺的腳不肯離開,最後還是兩人強行分開了他那小手,終於在哭聲中,河圖昏昏得睡了過去。

入大殮,搭仙橋,全部都是查文斌獨自一人搞定。與其說他是在為這個素不相識的老人送行,不如說他是為若幹年後的自己在超度。

整場法事很順利,除了累便是堵,查文斌心裏頭堵得慌。看著小屋裏頭的太上老君畫像,他跪在地上,乞求道家的神靈們能夠可憐可憐天下間真正的道士們,能夠讓他的徒子徒孫們受一點點庇護,為什麽受苦的終究是他們。既然道士是這般的命苦,為何神仙們還要傳道呢?

等到狗爺帶著小河圖出來的時候,查文斌已經睡過去了,他倒在了三清祖師的畫像前,沉沉地睡了過去,他太累了。

一直到第三天,童家都沒有再來新客人,雖然整個村子都知道童家的變故。也有人想去看一看,可家裏總有人會提醒道:還沒過初三呢,想去給家裏找黴頭嘛!想去的人們,也只好作罷,這年頭,誰不得為自己活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