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之變”的陰謀(第8/8頁)

但就是在人人自危、畏宦如虎的亂局下,文士李玫在其志怪筆記《纂異記》中寫下意蘊深遠的“噴玉泉幽魂”一篇:“會昌元年(公元841年)春,孝廉許生下第東歸,次壽安,將宿於甘泉店。甘棠館西一裏已來,逢白衣叟,躍青驄,自西而來,徒從極盛,醺顏怡怡,朗吟雲:春草萋萋春水綠,野棠開盡飄香玉。繡嶺宮前鶴發人,猶唱開元太平曲……”

說的是,唐武宗會昌元年之春,許生考進士不中,東歸家鄉,過安陽壽安山,欲投宿於前面的甘泉店。未至店,遇一白衣叟,在隨從簇擁下,乘青驄馬自西而來。許生催馬跟進,問其姓名,白衣叟笑而不答。許生跟在後面,走了二三裏,天色已晚,來到當地名勝噴玉泉(白居易有詩《題噴玉泉》:泉噴聲如玉,潭澄色似空。練垂青嶂上,珠瀉綠盆中。溜滴三秋雨,寒生六月風。何時此巖下,來作濯纓翁)。這時候,白衣叟回頭道:“有幾位名士,在今晚於此泉下追憶舊事,我昨天被通知參加聚會,你不可再跟著我了。”

許生好奇,執意尾隨,到噴玉泉邊,下馬後,伏於草叢中窺視,見有四位男子現身於泉邊園林中,一位神貌昂然,一位短小精悍,一位高大少須,一位清瘦機警,四人皆服“金紫”。“金”指“金魚袋”,“紫”指“紫色官服”。唐規中,朝臣官服分四種顏色:紫色一、二、三品;緋色四、五品;綠色六、七品;青色八、九品。同時,佩戴相應的彩帛制作的“魚袋”。按規定,一、二、三品官佩“金魚袋”,四、五品佩“銀魚袋”。以此推斷,幾位官職都在三品以上。他們坐於噴玉泉的石磯上,等來了白衣叟。

四人齊聲說:“玉川,為何來遲?”

白衣叟說:“時才遊賞,歇馬館亭,見有詩題在柱上,吟詠了很長時間,故而來遲。”

一人問:“什麽詩能如此吸引先生?”

白衣叟說:“詩作者的姓名不可知,但詩意與在座的遭遇有些相同。詩是這樣的:浮雲淒慘日微明,沉痛將軍負罪名。白晝叫閽無近戚,縞衣飲氣只門生。佳人暗泣填宮淚,廄馬連嘶換主聲。六合茫茫悲漢土,此身無處哭田橫。”

四人聞聽,以袍袖掩面欲哭。

白衣叟與四人飲酒,幾巡後嘆息聲未絕。他們各自作詩感懷,似追述難忘的往事。詩成後,大家吟詠,間或長號,聲動山谷。不一會兒,接他們的侍從來了。幾人相視無言,唯有淚流,攀鞍上馬,如煙霧般消失在許生的視野裏。

後許生從草叢爬起來,上馬尋舊路而去。將近黎明時分,抵達一旅店,女店主問他為什麽冒夜而行,許生把自己遇見的都說了出來。女店主說:昨夜三更,有騎馬者來我店買酒,難道是他們?說著,她打開錢櫃,發現昨晚收下的都是紙錢。

在這個故事中,四人形貌特征切合遇難的李訓、王涯、賈餗、舒元輿四宰相:“長大少髭髯者”指李訓;“消瘦及瞻視疾速者”指王涯;“短小器宇落落者”指賈餗;“少年神貌揚揚者”指舒元輿。

至於那位“玉川先生”即白衣叟,有可能是著名詩人盧仝的鬼魂。盧仝是王涯的朋友。“甘露之變”爆發前一天晚上,盧仝偶然留宿於王涯家,及至二十一日事變爆發,神策軍到四名宰相府邸大肆搜捕,盧仝正好被堵在家裏,就這樣糊裏糊塗地被殺。

甘露喋血後,雖朝臣畏宦官如虎,但手握重兵的藩鎮不吃那一套,昭義軍節度使劉從諫(手刃淄青節度使李師道的劉悟之子)就上書朝廷質問:諸宰相為什麽被殺?罪名是什麽?即使有罪,也應由朝廷處治,宦官有什麽權力派兵捕殺?劉從諫還直接列舉仇士良的罪責,甚至稱:若朝中宦官繼續兇頑,他將發兵長安。詩人李商隱為此寫下《重有感》:“玉帳牙旗得上遊,安危須共主君憂。竇融表已來關右,陶侃軍宜次石頭。豈有蛟龍愁失水?更無鷹隼與高秋!晝號夜哭兼幽顯,早晚星關雪涕收?”在詩中,表達了詩人對事變的痛惜和對劉從諫的支持。在劉的威脅下,仇士良才漸消氣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