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個道士 第七十五章 牛棚之上

那是有一年快接近年末的時候,土匪頭子大概是要犒勞弟兄們,所以那天從城裏運送了很多吃的用的東西進來,老大爺就是其中一個負責押車的人。東西送到以後,他在等著收工錢,就跟這裏的土匪頭子聊了起來。

土匪頭子說,他這裏前後有一位壓寨夫人,三個妾。除了第三個小妾之外,其余的都各種原因死掉了。土匪一開始覺得是自己生殺罪孽太深,以至於遭了報應,在小妾給自己生了一個女兒之後,女兒也在幾歲大的時候,夭折了。寨子裏的人,都說這地方有邪性,於是就請了個先生來看。那先生說,要自己的小妾搬到寨子外面住,否則這山寨裏還會死人。

那先生的意思大概是在說,這寨子裏都是男人,陽氣太重。而且山坡之上,本是先陽之地,意味著這個地方比村子裏其他地勢較矮的地方要提前接受到陽光,如果兩股正陽之氣相沖,就需要有陰氣來抵消。方可達到平衡。而大多數土匪並沒有娶親,所以這山頭上唯一的陰氣,就來自於土匪頭子的幾房妻妾。

可是妻妾太少,壓不住陽氣,這地方的女人,都會因為受沖而相繼死去。所以這個土匪窩,理應“住男不住女,住生不住死”。

土匪頭子說,自己本來不信這些。聽了先生這一番話之後,就痛打了人家一頓。一文銀子也沒給就讓人給轟下山去了。老大爺告訴我,那土匪頭子當時說得得意洋洋的,似乎是在彰顯自己的武力,覺得那先生在唱衰自己一樣。我問老大爺,那後來怎麽樣了,他既然不聽這個先生的,肯定也沒把小妾給遷走吧?老大爺說是呀,只不過後來倒是沒聽說這裏死人了,也有可能是沒到日子,這窩土匪就給一股腦全端了敲了沙罐了。

“敲沙罐”,在四川地區,是指那些被殺頭或者槍決的人。腦袋上中了一槍,就好像把沙罐敲破了一樣,裏邊的東西就到處流了一地。

我心裏琢磨著那個先生古怪的話,“住男不住女”這個我好理解,的確在鄉下很多地方,會有講究,甚至有些地方婦女還不能跟著家族一塊吃飯,只能在廚房做好飯後,在廚房裏吃。也的確有一個家族陰陽失調引起的很多問題。所以單單從這一句來看的話,先生的話其實也是有道理的。那麽對應到今天,是在說紀幼安和那個姑娘兩個女人住在這裏,於是陰陽相撞,導致了鬧鬼嗎?那也不對呀。這老大娘也在這兒住了幾十年了,她怎麽沒撞上過呀?

於是我就再思考了一下先生的後半句話,“住生不住死”,字面意思來看,這其實是個病句,既然是住,那肯定是生人才會住,死人頂多住個幾天做做喪事也就會下葬了,誰還能讓一具屍體在這裏長年累月的存放麽。而事實上讓我真正覺得不解的,還是起初的那個疑惑,就是為什麽偏偏是這兩個女孩子遇到了。

毫無疑問,這兩個女孩子,肯定在某個方面觸發了這次鬧鬼的事件,而所謂的住男不住女,因為老大娘在這兒生活。其實也是可以推翻的。在這種情況之下,我認為我不應該只被老大爺的話牽引,如果產生了誤判的話,會導致更多的麻煩。事實上我已經覺得特別麻煩了,按照那個姑娘說的話。這裏的鬼魂可以圍繞著床一周,甚至還有一部分擠在了被子裏,這麽多數量的鬼魂,可不是鬧著玩的,處理得不好。輕則大病,重則要命啊!

於是當下我也懶得再跟老大爺廢話了,就直接走進了屋裏。紀幼安看見我走進去了,一下子沒忍住就哭了起來。她跟我雖然有點矛盾,但那終究是小事,口舌之爭罷了。肯在自己的“階級敵人”跟前放肆大哭,想必也是服軟了。於是我坐到她的床邊,對她說,你別害怕,人都在這兒呢,既然我來了,肯定就不會讓那些東西再欺負人了。

孟冬雪幫著我安撫了一下紀幼安之後,我就請她再把自己遇到的事情盡量詳細地說一遍。她說的內容,大致上和那個來找我的姑娘說的情況其實差不多,細微之處有點理解上的不同。倒也沒什麽深究爭論的價值。只不過她提到一點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當最初樓頂的腳步聲開始吵雜起來的時候,她還聽到了床下樓板傳來的怪聲。

我問她那是一種怎樣的怪聲,她告訴我,很像是一個人鼻子堵住了。但是偏偏還是要用鼻孔呼吸,發出的那種空氣卷動著鼻涕,呼嚕嚕的聲音。而且那聲音雖然入耳的時候並不大,但終究是隔了一層樓板,有些聲音被阻隔了的關系,聽上去悶悶的。

我是知道這樓板底下,是老夫妻倆家裏的牛棚。他們家在村子裏算是較好的家庭,盡管兩個孩子都不住在這裏,可是家裏有牛,耕種就省力,每個月給生產隊上交的公糧,老夫妻倆往往能夠比好多年紀稍輕的人還交得多,所以每到月底,他們家是不欠糧食的,生產隊還有補助。這牛棚在下面,牛的聽覺可比人要強很多,興許是牛聽見了什麽聲音,嚇壞了於是就喘氣呼嚕嚕呢?不過這個我就無法證實了,畢竟我不是牛,無法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