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個道士 第四十章 正面交鋒

在叔父的茶館裏,我耳聽著東西被砸碎的聲音,我知道鬼魂在那裏,但是我卻沒有親見;跟著師父第一次出單的時候,無論是在修女墓前,還是在那個教堂裏,我只知道鬼魂在那兒,但我沒有親見;我第一次單獨出單,找到了那條鬼魂生前使用的拉絲領帶,途中甚至還遭遇了抵抗,但是我只知道鬼魂在那兒,但我沒有親見;在望龍門的小巷子裏,我在大毛的幫助下給一個半聾老軍人的中陰身送行,我也知道他在那兒,但我也沒有親見;可是如今,我實實在在地第一次親見了。

這種對心理的撞擊,幾乎不亞於我過去二十多年經受過的每種驚嚇的總和。我曾經問過師父,鬼到底是什麽模樣。師父跟我說,有鼻子有眼,但是會憔悴蒼白得多,多數情況是它們死時候的樣子,或者它們情緒中的狀態。所以我內心一直對鬼魂有一個具體的描繪,但是直到此刻面對面,我才發現,我之前的描繪,有多麽小兒科。

突如其來的面孔,在一瞬間消滅了我過往所有對它們的勾勒,繼而直接變成一個我苦尋卻又想去逃避的答案,深刻分明地,並永遠銘刻在我的腦子裏。

不過分的說,從師幾年來,大大小小的鬼事我經歷過不少,卻從來都是感知,而非親見。某種程度來講,我甚至有些期待有朝一日我能夠親自看看鬼長什麽樣,究竟是不是我心裏的那個樣子,但是直到看到這個老太婆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之前的幻想是多麽愚蠢。

人在受到驚嚇的時候,會本能地一愣,然後做出躲避的動作。那一愣也許只有零點幾秒,可是在那零點幾秒裏,我幾乎回想了我這幾年來,所有經歷過的鬼事。我嘗試著在任何一個片段中,找到和眼前這一幕有絲毫類似的地方,卻完全找不到。等我反應過來想要躲閃的時候,我壓根就忘記了我背後的門是被緊緊鎖住的。

在我拼命向後退的時候,後腦勺結結實實地撞在了門上。這次猛烈的撞擊卻沒能夠促使我眨一下眼睛,我只覺得眼前突然變黑了一點,畫面歪曲了一點,但那張可怕的臉卻隨著我後退的動作僅僅貼著我,連距離都不曾發生改變。

我知道我必須做出反應,否則我一定會完蛋。我可不想活著的最後一幕記憶,定格在這樣一張鬼臉上。於是我來不及多想,掄起左手的巴掌,狠狠朝著面前的老太婆的頭上打去。在我接觸到它的一霎那,手心有種輕微觸電的酥麻感,這幾乎用了我全部力氣的一掌,就好像擊打在一個外邊包著塑料紙的棉花枕頭上一樣,我能夠感覺到力量正因為接觸而發生分散,但那種使不上勁的觸感,讓我感到特別不真實。

我猜想我可能是打中它了,因為那種感覺一閃而過,他就好像是許多黑色的氣體一樣,瞬間就散開了,飄散著就在我眼前消失了。我這才明白,原來之前老三跟我說的,她去救廖宇軒的時候,看到那一團黑色的霧氣,大概就是我眼前的這種,只不過我距離比老三當時要近,所以我看得更真切罷了。

在那團黑氣消失之後,整個面部的壓迫感頓時就輕松了許多。此刻的我,已經清楚眼前發生了什麽,即便是我第一次直接目擊鬼魂,現在也容不得我半點走神,我並不是不害怕,而是緊張到已經忘了害怕。

身上的壓力小了,我也就能夠背靠著門。黑氣消失之後,在黑氣的背後,大約距離我三四米的對面那堵墻邊,直挺挺地站著一高一矮兩個人,矮的是個女人,它的臉看上去很奇怪,似乎半側腫大得特別嚴重,而另外半側卻顯得有些萎縮,靠近腫大一側的那只眼睛瞪得很大,而且有些爆眼珠,看上去很像是一個被吹滿了氣的氣球,此刻只需要輕微的觸碰,就會讓它爆出很多血漿來一般。

於是我猜測這就是廖宇軒口裏說的那個歪著臉的鬼。

而另一個正如我最早檢查腳印的時候猜的一樣,是個瘦高的男人,作為男性來說,他的頭發顯然是有些長,不過看上去好像有些掉發一樣,頭頂的頭發灰白且稀稀拉拉的。他的表情木訥,看不出是喜是憂,更多的,像是一種對周圍一切的漠不關心,他雙手微微地向著胸口有個夾攏的動作,導致他的雙手垂放下來,是放在自己的髖骨的位置。沒穿上衣,瘦得皮包骨頭,很像我小時候,父親跟我說起我的曾祖父曾經吸食福壽膏時候的樣子。穿著破破爛爛的灰白色褲子,渾身慘白,但卻看著臟兮兮的,顛著腳,沒有穿鞋。

不過我在他的身上,並未看到廖宇軒之前說的,一個下巴可以吊到胸前的感覺。

我心裏當然明白,這兩個照樣是鬼魂,而不是人!不僅如此,如今這個封閉的屋子裏,還有一個老太婆的鬼魂,只不過被我打了一諱後藏了起來,但那並不代表它此刻不存在。眼前的一男一女兩個鬼魂就這麽一動不動地看著我,這種莫名的寂靜突然激起了我的恐懼,我想要逃跑,尋思著那個老太婆被我打了之後就跑掉了,是不是意味著此刻那股詭異的力量已經消失了?我能夠打得開這道房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