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個道士 第二十五章 慈父家書

我把錢幣和糧票放到一邊,開始看這些信件。如果說這些都是別人寄給張大爺的信的話,他沒理由不拆開才對。難道是因為他本身不識字?但即便如此,拆開了請認識字的人幫忙讀一下也就行了呀。於是我注意到信封上的地址,這才發現,原來這些信都是張大爺寫了寄給同一個人的,從戳下的郵戳來看,這些信已經寄出過,但是卻被退了回來。

在那個年頭,如果書信雙方並不是經常見面的話,信件是最主要的聯絡方式,不過如果寄出的信件被退回,無非只有兩個原因,要麽是地址錯誤,要麽是查無此人。

而張大爺的這些信,都是寄給某某軍區,某某部隊,某連某排的張春生。這個張春生,應該就是大家口中說的,張大爺那個誰也沒見過的兒子。如果說一個人因為搬家而換了地址,那也許找不到人還有可能,但是部隊的地址,就算第一次錯了,打聽一下也就能夠核實。

如此一來,似乎目前掌握的所有線索此刻都串聯了起來,水碗裏顯影的那杆步槍,正好對應了軍隊的屬性。而地址上的某連某排,說明這位“張春生”只是一個士兵而不是軍官。那年頭,士兵的標準配槍,就是步槍。然而信件被退回,顯然不是因為地址錯誤,而是查無此人。

大毛問我,這些信你需要拆開讀一下嗎?大毛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他覺得事情雖然到了這個地步有了一個較大的進展,但是細節上依舊很模糊。尤其是張大爺留下來的原因,難道是因為這一堆被退回的信嗎?若是試想一下,一個人寫信給自己的兒子,無非就是希望兒子回信報個平安,至少也該有個音訊。兒子的音訊沒有了,老人的離世,自然也是不安心的。於是我對大毛說,我現在拆信看看,你幫我在天目印裏看著鬼魂的動靜,如果我拆信讓他不高興的話,那咱們就把信燒給老人,這件事也算是結束了。

大毛點點頭,雙手結印看了起來。我按照郵戳上的日期,從最早的一封開始,緩慢地把信撕開,一邊看著大毛,大毛告訴我,你放心拆吧,這老爺爺的鬼魂似乎很平靜,比剛才還更加平靜。於是我這才知道,張大爺之前在床頭晃悠,其實就是在給我們指引,希望我們找到信並閱讀,這樣他的故事和心願,才能被我們知道。

最早的一封信已經封皮破舊,日期上寫著1946年。那個時候,我才3歲。我花了很長時間閱讀完這十來封信,期間我甚至沒注意到大毛和馬大叔又吵了一架。看完之後,我才算徹底明白了一切。

這個叫“張春生”的人,就是張大爺的兒子。在1944年的時候,瞞著家裏人,謊報了年齡參軍了。張大爺當時還並沒有住在現在這個地方,但是自己一覺醒來後,發現兒子已經不見蹤影,於是四處尋找。因為自身有殘疾,和人溝通起來就非常吃力,好不容易才從碼頭上的人打聽到,孩子前幾天就跟著一群新征入伍的新兵,從碼頭集體坐船離開了。而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四天之後了。

在當時的那個年代,重慶城還處在國軍統治的時期,那也就意味著,張春生參加的軍隊,並非當下執政全國的軍隊。而且張大爺自己也是軍人出身,所以他知道,就算此刻找到了自己的兒子,也無法再讓他回家,因為那叫做逃兵,是要被槍決的。在兒子從軍後兩年,自己才從以前部隊的人口中,打聽到了兒子的部隊。

於是張大爺開始給孩子寫信,但是都被退回,因為部隊裏沒有這個叫“張春生”的人,於是張大爺心想,既然孩子參軍的時候是謊報了年齡,那很有可能連名字都是假的,自己不知道他用的哪個名字,自然是找不到的。但是他還是堅持時不時就給孩子寫一封信,存著僥幸的心理,萬一兒子哪天看到來信中有一個收件人為“張春生”的,他也就知道是自己給他寫信了。

最後一封信的時間,在1950年三月。此後就沒有再寫信了,因為如果張春生沒有叛逃投敵,或者沒有戰死沙場的話,從這個時候開始,也已經找不到這支部隊了。從那個時候開始,張大爺就每天都在碼頭上坐等,因為仗打完了,兒子又不是什麽軍官,也該從部隊退下來了,他沒有別的去處,也許會回到家鄉來。張大爺在碼頭找了一份雜工,用來維持自己的生活,每天下工後,都風雨無阻地坐在碼頭等到最後一趟船靠岸,期盼著兒子哪一天還會從離開的這個碼頭回來,他把自己打扮得幹幹凈凈的,希望兒子見到自己的時候,還是當年的那個樣子,只是老了一點。然而這一坐,就是十多年。

看完信以後,心裏的那種感覺說不上來。算是遺憾吧,畢竟我就算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也沒辦法幫張大爺聯系到他的兒子,畢竟不知道張春生究竟是已經戰死了,還是被俘了,或者跟著國軍撤退去了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