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封印之門(一)

他是阿海。

右側臉頰上的刀疤,猶如惡鬼觸須從嘴角爬到耳根。他不年輕了,歲月在額頭刻畫出幾道皺紋,鬢角有了些許白發。唯獨一雙目光,仍是三十年前,跳下天津德租界四合院的刺客少年。他的腰間插著一支象牙柄匕首,螺鈿鑲嵌白虹貫日的圖案。

他的身後,躺著一尊碩大的唐朝棺槨。梓木棺材板上有五彩斑斕的圖畫,船型巨棺仿佛潛入冥河。棺槨正下方安裝四個輪子,如同一輛運送煤炭的礦車,以便被人推動前進。

白鹿原唐朝小皇子大墓,這具梓木巨棺的真正歸宿。

壁畫布滿彈孔,千年前的侍女、武士、宦官們仍然栩栩如生,驚恐地注視這群不速之客。

阿海回過頭,貼著棺槨正前方的木板說:“我送你回家來了。”

女皇武則天與高宗李治的孫子,睿宗李旦的第六子,終南郡王李隆麒的棺槨,便是打開乾陵的鑰匙。此番阿海前來開門,必得隨身攜帶鑰匙。

小皇子棺槨正後方,還有一個怪物——

它有著森嚴的鋼鐵外殼,四條野獸的腿,七個奇形怪狀各不相同的腦袋。每個頭上都有犄角,三個頭各有一對角,四個頭各有一只角,七個頭上頂著十個角,而每個角上都掛著一頂小小的王冠。它的後背有個半圓形的凸起,猶如頂著一具龜殼,又像一具移動的棺槨。它渾身散發著腐爛臭味,體內滾動著熱流,仿佛剛從亂葬崗萬人坑中爬出來。

它是十角七頭,中國歷史上最邪惡的鎮墓獸之一。

它的墓主人是安祿山,在白鹿原大墓落成五十多年後,幾乎推翻了終南郡王李隆麒的哥哥——唐玄宗李隆基的天下。

它在阿爾卑斯雪山的洞窟中沉睡了十多年,幾年前被人盜走。它被送到柏林的工廠,進行了艱巨而又完美的修復。

三個月前,阿海與中山遠渡重洋到柏林。他們學會了如何操縱這台殺人猛獸,並將它從第三帝國帶回東方——這也是一場交易:一個小胡子與另一個小胡子的交易。

地宮深處,地磚上布滿四分五裂的屍體……

齊遠山蹲下來,撫平一個死不瞑目的衛士雙眼,都是跟隨他多年的死士,但在鎮墓獸秦北洋面前不堪一擊。

“哥,至少我們回來了。”

十角七頭後背的蓋頭打開,一個青年跳下,落到滿地屍體堆中。他是齊中山。天國學堂最後一位畢業生,如今已長成七尺男兒,相貌堂堂,器宇軒昂,跟齊遠山站在一塊兒,果然是上陣親兄弟。

齊遠山看著惡鬼般的十角七頭鎮墓獸,後背心汗毛凜凜:“中山,你們決定好了嗎?”

阿海代替中山回答:“正是今夜,命定之刻。”

中山點頭說:“哥,秦北洋已被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克制住了,我看他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

“不,他已經不是秦北洋了,他是一個怪物。”齊遠山的語調低沉,神情沒落,“誰曾想到?他消失了五年,安娜沒跟我透露過一個字,竟然藏在這裏!”

說到安娜,齊遠山臉色又難看起來。

阿海輕拍他的肩膀:“遠山,你我都是同一類人。我早就跟你說過,若要成就大事,便不能拘泥於兒女情長。”

齊遠山斜睨著阿海臉上的刀疤,內心翻騰不已,真想即刻在他的眉心開個槍眼兒,然後把這具肮臟的肉體拖出去喂狗……

阿海卻淡淡一笑:“你忘了我們的交易了嗎?”

這場交易從六年前的上海灘開始。

齊遠山出賣的是靈魂。

“一二八事變”的上海。因為齊遠山提供的精準情報,墨者天工遭到了日本轟炸機的空襲。鎮墓獸九色正在進行摘取靈石的外科手術,它沒有任何反抗與逃亡的能力,被按在解剖台上坐以待斃。齊遠山還得帶著安娜同時出現在墨者天工,冒著死於空襲的危險,這樣就不會有人懷疑他泄密了。然而,九色竟從廢墟中崛起,變成了一只大怪物。緊接著,日本人還有第二波空襲,目的是殺死秦北洋。

齊遠山從沒想過要將秦北洋置於死地,但他已騎虎難下,明知前頭就是地獄。他憤怒,也恐懼。他憤怒阿海欺騙了他,日本人的每一步都要斬盡殺絕;他恐懼安娜徹底離開他,帶走被他視若己出的秦九色,他有多麽愛這個小姑娘呢。何況她是常凱申夫婦的幹女兒,對於齊遠山的仕途多有幫助。不久後,歐陽安娜和秦北洋都不見了,女兒九色也音訊渺茫。

作為交易的回報,阿海幫助齊遠山疏通了代先生。有了這層關系,齊遠山步步高升,越發接近權力中樞。三年前,齊遠山奉命去德國采購軍火,學習納粹黨制度,並為中國組建德械師。他得到隆美爾、古德裏安、曼施泰因等名將接見,並與希姆萊一見如故。就在柏林的實驗室,他見到了闊別已久的霍爾施泰因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