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洛陽親友如相問

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一千兩百年前,王昌齡前頭望著吳越,後頭望著楚天,一片冰心卻還牽掛著洛陽。

一千兩百年後,歐陽安娜自姑蘇城外出發,運送秦北洋的明朝棺槨,在楓橋古渡上了木帆船,沿著京杭大運河西上。

秦北洋還是工匠聯盟追殺的對象。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假扮成返鄉歸葬的隊伍。安娜如小寡婦穿著麻布白袍,女兒九色也是一身重孝。畢竟是十二歲的姑娘,歡天喜地坐在船頭,眺望江南秋日風光。毛皮烏黑的蛇貓,始終盤踞在九色身邊,似是踏上回家的路。

到了鎮江,也是王昌齡寫《芙蓉樓送辛漸》之地,木帆船從運河轉入長江。歐陽安娜與女兒護送棺槨裏的秦北洋逆流而上。經過武漢三鎮,龜蛇二山,溯漢水而行。到了襄陽,棺槨卸下船來,裝上牛車,碾過泥濘秋雨的大地,穿過南陽地界與伏牛山,蹣跚北上到洛陽。

棺槨抵達了盜墓村。

闊別數年,盜墓村已舊貌換新顏,建造了一座座堅固宅邸。村中戒備森嚴,安娜說要來拜訪盜墓村的大首領小木。村民們說小木和海女已搬到了洛陽城北的北邙山。

安娜與九色驅著牛車,穿過伊水和洛水,繞過洛陽城西北,遙遙望見布滿帝王陵冢的北邙山。這座山並不高大,童山濯濯的衰敗感,卻是從《古詩十九首》的年代便適合做陰宅的風水寶地,葬著從東周到五代的二十四座帝王陵墓,這一密度超過了中國任何一座山。

牛車停在北邙山腰,一座西洋式三層樓房下。大門口懸掛匾額,上書四個古樸蒼涼的漢隸大字——“盜墓學堂”。

歐陽安娜看到了海女。其實只比她大兩三歲,卻因為盜墓村操勞的生活,加上北方的風沙磨人,海女顯得蒼老許多,不再是當年出沒在東海波濤中的美人兒。安娜跟海女站在一塊兒,仿佛一個閨女一個娘。

但真正不老的不是安娜,而是海女的丈夫——小木。

小木穿著一身讀書人的長衫,那張臉卻讓安娜震驚。仿佛時間凝固,停留在十五年前的秋夜,上海虹口海上達摩山初見的小盜賊——二十歲的容顏,皮膚白凈光潔,沒有任何變化,哪怕眼角與脖子。

他就像吃了長生不老之藥。

五年前,歐陽安娜看到小木就起疑心:一個盜墓賊,土夫子之王,風裏來雨裏去,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掘墓,必然比常人更顯操勞。為何他反而青春永駐,簡直比清宮裏的妃子都懂駐顏之術。隔了五年,小木依然不變,絕對就是“妖孽”了。

若說小木有什麽變了?那就是他的眼神,不再唯唯諾諾,眼球滴溜溜轉,而是平和了許多,更像是個普通的鄉村農夫或匠人。

歐陽安娜想起多年前在日本奈良,吉野古墳發現徐福地宮之事。盡管沒有親眼目睹,但她聽秦北洋、齊遠山都說起過——小木撬開秦朝棺槨,殺死了存活兩千多年前的徐福,得到了長生不老之藥。

如果徐福活了兩千多年,不是秦北洋與齊遠山的幻覺?如果長生不老之藥是真的?如果……

歐陽安娜再看一眼青春無敵的小木,再回頭看牛車上的棺槨,藏著活死人般的秦北洋。

她知道如何拯救秦北洋了。

見到歐陽安娜與十二歲的九色,小木與海女都很愕然。海女的兩個兒子——歐陽檣櫓與歐陽連帆,都已長成十幾歲的少年。他們是歐陽思聰的兒子,安娜的弟弟,九色的舅舅。

五年前,秦北洋與安娜來到盜墓村,幫助海女救回了小木。海女把歐陽安娜當作恩人,她領著安娜母女參觀“盜墓學堂”。每間課堂都如上海與北平的中學,甚至還有兩間像模像樣的化學實驗室。

這些年,小木減少了外出盜墓。他在中國古墓最集中的北邙山,建造起這座盜墓學堂。他打破了盜墓村的血統論,向全國各地有志於盜墓事業的後生開放大門,條件是畢業後留在盜墓村。小木高薪聘請了許多老師,教授古文、數學、物理、化學。他有感於過去盜墓,往往對墓葬以及寶貝造成很大破壞,甚至用炸藥這種野蠻方式。如果用科學的手段,一能減少盜墓過程中的危險和傷亡,二是盡可能保護墓裏頭的寶貝完整,將來賣出更好的價錢。盜墓學堂地下還有一座人造古墓,仿造春秋戰國、兩漢、魏晉、隋唐、兩宋、元明、清朝的形制特點挖了七座地宮,用以培訓學員們如何挖墓,如何打開墓室門,又如何規避可能的危險。

但唯獨無解地是鎮墓獸——盜墓時若是遇到鎮墓獸,便只能聽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