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從關中到西陵(一)

關中。

四人一獸,告別白鹿原,縱馬向東而去。路過秦始皇陵的真品,繞過華山,出了潼關,在漫天黃土間東行百裏,便是絲綢之路的起點洛陽,如今也是隴海鐵路的終點站。

出了洛陽南關,沿著伊水路過龍門石窟,便到了大名鼎鼎的盜墓村。

村前有幾棟房子被燒成了殘垣斷壁,空氣中殘留著焦味。幾口新墳剛剛堆起,有女人孩子趴在墳頭哭著。秦北洋小心翼翼地抓著韁繩。村民們紛紛逃竄到屋子裏,或幹脆跑到光禿禿的山梁上。這些家夥們對死人並不客氣,看到活人反而怕得要命。

好不容易抓到個老婦人,歐陽安娜下馬打聽小木在哪兒?對方嚇得魂飛魄散,問你們找小木幹嘛?安娜想了想說,我是小木媳婦的親戚,她的孩子們的姐姐——這還真不是說謊。

終於,他們找到了小木家的院子,天井裏是一堆被砸爛的壇壇罐罐。秦北洋的眼睛卻看出那都是古墓裏挖出來的寶貝,隨便哪樣東西送到北京琉璃廠都能換回好幾百塊大洋。

“你們是來找小木的嗎?”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蜷縮在墻角,摟著兩個男孩說,“他已經被人抓走了。”

她的口音明顯不同於盜墓村的本地人,而是帶著江浙與海島的氣味。

“海女?”

安娜蹲下來,仔細看著她的容顏,曾經是東海達摩山上的維納斯。

多年未見,海女的身材變得更加豐腴,膚色也被曬黑了,眼角多了許多細紋,唯獨頭發還像是海藻般的光滑。

“我是安娜!”她摘下面紗。安娜的變化並不大,若非一身成熟裝扮,還能偽裝成女大學生呢。安娜撫摸著兩個男孩,“都那麽大了啊。”

她還記得這兩兄弟的名字——老大叫歐陽檣櫓,老二叫歐陽連帆,他們是歐陽思聰的幼子,也是歐陽安娜的同父異母弟弟。

海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一個月前,有支軍隊包圍了盜墓村,抓走了小木。村民們意圖防抗,畢竟小木是盜墓村的首領,軍隊無情地開槍,殺死十幾個男丁,燒了幾棟房子,便揚長而去。綁走小木的那個男人,臉上有一道刀疤,他是阿海。

“果然是他!”安娜問,“你可知阿海要把小木帶去哪裏?”

海女皺起眉頭想了想,好像阿海說起過“挖開清朝的皇陵”?

“挖開清朝的皇陵?”

小郡王倒吸一口冷氣,他可是世代蒙受滿清冊封的蒙古諸侯,要是郡王老爺子聽說了簡直要氣死。

“我明白了!”李隆盛說,“阿海跟我一樣,對於清朝有著不共戴天之仇。因此,他才會從小被送上太白山,被訓練成以推翻清廷為己任的刺客。”

“去清朝皇陵!”秦北洋跨上馬,看著九色的琉璃色雙眼說,“我們去阻止阿海。”

“好,我們一起去。”

安娜也翻身上馬,臨行前交給海女一百塊銀元,說是給兩個弟弟的禮物,買些幹凈衣服,別餓著凍著了,更要送去學堂讀書,別只顧著盜墓耽誤了學業。

海女說這兩個孩子,是海盜之王歐陽思聰的種,寧肯讓他倆長大後做海盜,也絕不會做盜墓賊土夫子的。她又捏著安娜的手,再看了一眼秦北洋說:“求求你們,把小木活著帶回來。除了掘墓,他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兒。現在他才是這兩個孩子的爹。”

“我懂了。”歐陽安娜抱起兩個男孩親了親,不免想起留在南京的女兒。

出了盜墓村,俯瞰靜靜的伊水,秦北洋在馬上說:“安娜,你不必跟著我們去,你回上海去照顧女兒吧。”

歐陽安娜微微一愣,雖說久別重逢,但秦北洋陷於悲慟,除了分析如何找到阿海,始終沉默寡言,尤其避免跟安娜單獨相處。每到夜裏,秦北洋還要尋找古墓鉆進去,形如食屍惡鬼,教人望而生畏。

原本安娜已鼓足勇氣,準備告訴秦北洋——你就是我的女兒的爸爸,小九色是你的親生骨肉。可看到秦北洋這樣的狀態,何必再讓他承受第二個晴天霹靂?這對秦北洋來說並不算喜訊,只是徒增無窮無盡的煩惱罷了——何況這對齊遠山也不公平。

她直視著秦北洋的雙眼:“你要趕我走?”

“復仇是男人的事,與女人無關。”秦北洋轉頭看向蒼穹,“這是我與阿海之間的仇怨。”

“與我無關?你忘了嗎?十年前,上海虹口海上達摩山的滅門案,我的父親歐陽思聰,便是死於阿海之手。”安娜縱馬向前,朗聲道,“北洋,若是三個月內,還是不能找到阿海復仇,我自會離去,請你不必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