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鬼面具的背後

他回來了。

阿海穿一件黑色大氅,腰間藏著象牙柄匕首與勃朗寧手槍,腳踩大爺海畔融化的冰塊,凝視烈焰火海中的太白山。

太白山頂有大塊開闊地,猶如突兀在雲端的一張桌子,長度至少有兩千米。馬鞍形的兩座山峰在東西兩端,滑翔機從北往南降落,便幾乎毫無阻攔。今晚月光很亮,加上提前點亮火光,飛艇會在半空盤旋,提供強光照明,等於一塊天然的夜間滑行跑道。

第一架滑翔機強行降落,有驚無險。後面四架先後降落,無一損失。後半夜的大爺海,寂靜無聲,冰雪尚未消融,平坦得就像一面白色的鏡子。也沒有任何人前來阻擋。太白山的防範重點全在吊橋和碉堡,誰會想到神兵天降?阿海不禁嘴角上揚,竟有古代名將之自詡,一如六百多年前的蒙古西征,在波斯的崇山峻嶺,奇襲阿薩辛的天國花園的漢將郭侃,以及工匠聯盟的第一代大尊者秦晉。

兵不血刃,三百名士兵,加上所有武器裝備,降落在太白山上。天幹地燥,入侵者在空中潑灑汽油,天降火焰,火借風勢,轉眼燒遍太白山。格物致知大殿,頃刻付之一炬。

突然,一團琉璃火球燒到阿海跟前。他飛快地輾轉騰挪,才沒被燒成灰燼。阿海命人打開探照燈,照亮對面山峰上的一人一獸。

人是長發飄飄的長毛男子,背插安祿山的唐刀,肩挎俄國人的十字弓;獸是頭頂鹿角,身披鱗甲,金光燦燦的幼麒麟鎮墓獸。相比數年前的分別,這一人一獸,似乎有長大了一圈。尤其是那頭小鎮墓獸,赤色鬃毛越發豐滿,猶如一頭少年雄獅,對他射來兩道琉璃色目光。

第三道光是一支鋼箭,來自秦北洋手中的俄國十字弓。

可惜距離數百米,中間隔著一個大爺海,太史公有雲“且彊弩之極,力不能穿魯縞;沖風之末,力不能漂鴻毛。”鋼箭飛到阿海眼前,已失去氣力,匕首輕輕一撥,便打落在地。

秦北洋並不氣餒,他拍拍九色的腦袋。幼麒麟鎮墓獸撒開四蹄沖出,琉璃火球燒死敢於抵擋的士兵。馬克沁機關槍的子彈也奈何不了它。九色沖過大爺海和滑翔機,頭頂的鹿角長成參天大樹,每個分岔都如張翼德的丈八蛇矛,挑著一兩具屍體。勇猛善戰的士兵們,看到這樣一個怪物,都被嚇得屁滾尿流。

阿海繼續巋然不動。

一大群鎮墓獸擁上來——分別來自春秋五霸、戰國七雄、三國演義、八王之亂、五胡亂華十六國的墓葬。這群在天上地宮被囚禁了數十年的鎮墓獸,將秦北洋與九色團團圍困。眼看要同歸於盡,頭頂卻響起悠揚的古琴聲。鎮墓獸們仿佛被電流貫穿,目瞪口呆地不動了。

“地宮道”有言——鎮墓獸,傳諸商周先秦,性喜宮商音律,風雅絲竹。

秦北洋與九色趁機後退。但見月光下的拔仙台,盤腿坐這個白衣飄飄的男子,臉上戴著鬼面具,手中撫著一張七弦古琴。

鬼面具——李高樓。

原來這副古琴,就是藏在他背後包袱裏的寶貝,也是克制鎮墓獸的法寶。李高樓的十指修長有力,全神貫注於撫琴。空弦猶如磬鐘撞擊,一個人代替整個編鐘樂隊。若不看那張青面獠牙的面具,必以為伯牙或鐘子期再世,抑或嵇康二度走上刑場。

古琴乃純正的中國本土樂器,不似二胡、琵琶、揚琴、嗩呐等等都是西域或遊牧民族傳入的。傳說伏羲作琴,又說神農作琴,在中華樂器中最為崇高。僅僅七根弦的空靈之音,涵蓋蕓蕓眾生,大千世界,乃至於宇宙萬物,勝過西洋教堂中巴赫的管風琴聖樂。

上百只鎮墓獸被這洪鐘大呂的音色震懾,從癲狂恢復安靜。九色沒有攻擊對手,反而頗有魏晉風度,搖頭晃腦地享受古琴韻味,哪管剛才還在你死我活地搏殺。

雲海中飄揚古曲《文王操》。古琴最初五弦,內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外應宮、商、角、徵、羽五音。周文王被囚羑裏,思念長子伯邑考,加一弦,為文弦;周武王伐紂,加一弦,為武弦,合稱文武七弦琴。

李高樓十指撫著七根琴弦,走近三千年前的岐山周原。周文王姬昌懷著生啖長子之肉的悲憤,將伏羲八卦演繹為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方有後世《周易》;然後是兩千五百年前的孔子,身高兩米的東方巨人,坐牛車,率門徒,步履蹣跚,走過殺伐不斷的春秋列國……

秦北洋讓九色守衛在拔仙台下。他獨自攀爬到山頂,來到姜子牙廟前。太白山的女主人,嘴唇到面色都發黑了,有煙熏火燎之色,身上有點點鮮血梅花,看來中毒已深。